寒冷。绝对的、渗透存在本质的寒冷。
陈默的意识在无休止的下坠中沉浮、稀释。没有风声,没有触感,只有一种坠向冰冷核心的永恒感。构成他躯壳的尘埃和能量碎片被刺骨的寒流不断剥离、冻结,如同沙堡在潮水中瓦解。唯有核心那颗深蓝晶体,散发着微弱的、对抗虚无的余温,和包裹着他残躯、同样在低温中瑟缩的荧光绿菌丝装甲,证明着他尚未完全消散。
“莉…安…”
这名字是最后的灯塔,在意识冻结的冰洋中顽强闪烁。她的牺牲,她的温度,是抵抗这绝对严寒的唯一燃料。他不能在这里消失。绝不能。
不知坠落了多久。时间的概念被冻结。
突然,一种奇异的触感强行唤醒了濒临沉寂的意识!
不是地面!而是一种……粘稠、冰冷、却又充满弹性的阻滞感!如同坠入巨大的、冻结的凝胶海洋!
下坠的势头骤然减缓!他感觉自己被无数坚韧、半透明的胶质菌丝层层包裹、托住!这些菌丝比之前隧道里的更粗壮、更古老,散发着更加浓郁的荧光绿,如同深埋冰川下的活体翡翠脉络!它们缠绕着他残破的躯壳,分泌出大量粘稠的透明生物凝胶,迅速覆盖、填补着他躯壳的破损处,如同最精密的生物焊枪在进行修复!
同时,一股庞大而古老的意识流,通过菌丝的连接,如同冰河解冻般涌入陈默的核心!
这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亿万年的沉淀!是地壳变动、岩层挤压、矿物结晶的记忆碎片!是黑暗、压力、沉寂中缓慢演化的生命图景!是菌丝网络自身那缓慢、坚韧、如同大地脉搏般的集体意志!它没有敌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对“外来同源能量”(深蓝晶体)的好奇与接纳!
陈默残存的意识在这浩瀚而冰冷的地底记忆冲击下,如同怒海中的孤舟。属于莉莉安的悲恸、属于陈默的个体记忆,在这宏大的地质时标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他感觉自己正在被稀释,被同化,即将成为这菌丝网络漫长历史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
“不……”他意识的核心发出无声的抗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名字承载的牺牲与承诺。
就在这时,他核心的深蓝晶体猛地一震!
一股源自晶体深处、混合了莉莉安最后意志和陈默自身执念的强烈情感脉冲,如同逆流而上的鲑鱼,狠狠撞入了那涌入的古老意识流!
这脉冲是如此“微小”,却又如此“尖锐”!它充满了人性的温度、个体的挣扎、牺牲的爱与刻骨的痛!这与菌丝网络那冰冷、宏大、缓慢的集体意志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嗡——!
整个包裹、修复陈默的菌丝网络似乎都为之一滞!那涌入的古老意识流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与涟漪!如同平静的冰湖被投入一颗烧红的石子!
深蓝晶体捕捉到了这瞬间的混乱!它不再被动接收,而是主动地、贪婪地汲取着这股庞大意识流中蕴含的、关于结构、稳定、能量转化的核心信息!同时,它将陈默那点微弱的、属于“陈默”的个体意识印记,如同加密种子般,深深烙印在涌入的菌丝信息流之中!
一种奇妙的平衡,在撕裂与融合的边缘达成!
陈默那濒临消散的个体意识并未被彻底吞噬,而是如同共生体般,依附在深蓝晶体之上,被菌丝网络的能量和信息流滋养、加固。而菌丝网络,则通过深蓝晶体这个“接口”,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了一个独立个体的强烈情感和意志,这在其漫长的、集体化的存在中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深蓝晶体则成为了两者之间的桥梁和缓冲,调和着个体与集体的冲突,并利用菌丝网络的资源疯狂修复、强化着陈默的躯壳。
修复在加速!构成躯壳的矿物微粒在生物凝胶的粘合下变得更加致密、坚固,表面覆盖的菌丝装甲也变得更加厚实、柔韧,荧光绿的脉络如同活体电路般流淌。他的感知被无限延伸,通过菌丝网络,他能“感觉”到周围巨大岩洞的轮廓,感觉到更深处传来的水流轰鸣,感觉到……某种巨大的、非自然的几何结构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修复完成。
陈默(或者说,这具由深蓝晶体驱动、菌丝网络共生强化的新存在)缓缓地、稳稳地……站在了竖井底部。
这里并非预想的坚硬地面或粘液池。而是一片巨大、空旷、被微弱荧光绿菌丝光芒照亮的地下空洞。空洞的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冰盖般坚硬*半透明生物矿化层,正是它接住了下坠的陈默。无数粗壮的荧光绿菌丝如同活体支柱,从洞顶垂落,或从地面钻出,构成一个巨大而繁复的网络,支撑着整个空间。
而空洞的中心,景象让陈默(通过菌丝网络共享的感知)的意识核心为之冻结!
那里,并非天然岩层。
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立方体!
不,不止一个!而是一群!
它们如同冰冷的墓碑,又像被遗弃的远古神祇造物,静静地矗立在矿化地壳之上。材质是某种无法辨识的、非金属非岩石的暗灰色物质,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缝隙或接口,反射着菌丝微弱的绿光,更显冰冷死寂。每一个立方体都巨大无比,边长目测超过二十米,边缘棱角分明,透露出一种绝对的、非自然的几何美感。
它们以某种看似随意、却又隐隐遵循着复杂数学规律的方式排列着,构成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阵列。更诡异的是,在立方体阵列与周围矿化地壳的连接处,无数粗壮的荧光绿菌丝深深地扎入立方体内部!仿佛这些冰冷的几何体,也成为了菌丝网络共生、寄生、或者仅仅是……锚定的对象?
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冲击着陈默!这冰冷的几何感,这非自然的排列……像极了深渊之眼意识矩阵中那些分形结构!但更加……原始?基础?如同矩阵的基石?
菌丝网络传递过来的意识流中,充满了对这些立方体的敬畏、困惑以及……一丝排斥?仿佛面对着一群沉睡的、无法理解也无法挪动的邻居。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微弱、带着刺痛感的能量扫描脉冲,如同无形的蚊蚋,极其突兀地穿透了厚重的岩层,从上方的竖井口方向渗透下来!
是D.R.E.A.D.的探测!卡恩的人还没放弃!他们正在竖井口进行深度扫描!
扫描脉冲扫过巨大的立方体阵列,扫过覆盖地面的矿化层,也扫过了菌丝网络包裹中的陈默!
深蓝晶体瞬间爆发出应激性的微光!菌丝网络也如同被惊扰的蜂群,传递出强烈的警惕与排斥信号!
扫描脉冲似乎捕捉到了立方体阵列和菌丝网络的异常能量特征,瞬间增强了功率!如同无形的探针,更加深入地刺探下来!
突然!
被扫描脉冲重点照射的、位于阵列边缘的一个巨大立方体,那光滑如镜的暗灰色表面……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
紧接着——
“滋……咔……”
一种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老式收音机调频杂音般的声响,从那个立方体内部……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