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镀金的谎言

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教研室里六台老式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将枇杷的甜香搅得支离破碎。苏晴斜倚在转椅上，指尖捏着金黄的果肉，在众人目光聚焦的瞬间，她另一只手随意拎起办公桌上边角磨白的黑色小方包。歪斜的标签在气流中轻轻晃动，可她抚过包面的动作，却像在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苏老师，你这个包真好看，是香奈儿吗？"说话的是陈强，他刚给保温杯续完水，杯壁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这位来自农村的年轻教师推了推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他太清楚在职称评选的关键时刻，维持好与所有人的关系意味着什么。

苏晴眼尾上挑，涂着奶茶色口红的嘴角勾起慵懒弧度："哎呀，小香啦，限量款。"她故意拉长尾音，将果肉送入红唇时还轻轻吮了吮指尖，"我爸说我再背地摊货，就不让我进他办公室了。"话音落下，她顺势将包甩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张明的钢笔尖在教案本上洇出墨点。这个总把文件按页码顺序反复整理的男人，此刻喉结滚动了两下，终究没敢抬头。他向来习惯把所有情绪都压在强迫症般整齐的教案里，连呼吸都控制得小心翼翼。但当苏晴说出这句话时，握着钢笔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母亲总在电话里唠叨，要找个会过日子的媳妇，可眼前这个浑身名牌的女同事，让他既好奇又不安。一旦情绪上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这点连他自己都清楚，所以此刻说起别人的感情，格外激动。

"你爸这资产流动也太快了。"齐俊推了推金丝眼镜，继续埋头修改论文，只是敲击键盘的力度重了几分。这位985本硕博连读的副教授表面云淡风轻，余光却悄悄瞥向陈强的方向——他比谁都清楚，隔壁桌那个年轻人正在攒够评职称的资本。学术出身的严谨让他不屑于在言语上争风头，但每当看到陈强周旋在领导之间的身影，他敲击键盘的节奏总会乱上几拍。

苏晴突然坐首身子，瞳孔里仿佛燃起两簇小火苗："主要是他累了！"她单手撑着桌面倾身向前，胸前假香奈儿胸针折射出细碎的光，"前阵子在阿联酋跟酋长吃饭，回来就说要过普通人生活。现在家里装了室内鱼塘，周末我们爷俩钓鲤鱼涮火锅！"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仰头大笑，那笑声清脆而响亮，在教研室里回荡。

尚晴正给手机里的猫主子发语音，闻言差点咬到舌头。这位常年戴着降噪耳机的不婚主义者，悄悄瞥了眼苏晴磨破边的帆布鞋，又低头在备忘录打下一行字：【表演型人格倾向+妄想症状？】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眼神中带着探究和好奇。

唯有丽杰仍在专注批改作业，红笔在试卷上划出利落的弧线。作为教研室里最清醒的存在，她早就看透了这场荒诞剧——从苏晴手机壳上贴歪的恒大文化logo，到她总也记不准的"父亲产业"细节。但她只是默默将儿子的出国定居计划又往前推进了一个月，毕竟在她看来，成年人的体面，就是看破不说破。批改间隙，她偶尔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那眼神仿佛能洞察一切。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陈强突然压低声音，像发现新大陆般兴奋地说，"隔壁语文组的刘老师，她老公出轨了，被她抓了现行。"他的表情带着些许八卦的意味，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啊？真的吗？"苏晴双手托腮，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震惊的表情，"刘老师人那么好，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

"可不是嘛，"陈强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关键是刘老师还一次次原谅他，结果那男的不知悔改，又被抓到了。"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明停下手中整理教案的动作，皱着眉头说："这种男人就不该被原谅，刘老师也太傻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捏着教案的手指关节发白。他想起自己母亲常说的话，女人在感情里不能太软弱，此刻更是义愤填膺。

"感情的事，哪有那么简单。"丽杰头也不抬地说，声音平静而沉稳，"刘老师可能是为了孩子，或者还对她老公抱有希望。"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和理解，笔尖顿了顿，在试卷上圈出一个错误。

齐俊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一瞬，又继续飞速打字，嘴里却淡淡接话："学术圈的婚姻也这么荒诞？看来还是论文可靠。"这话让陈强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两人心知肚明，这句看似清高的话，藏着多少对对方人脉经营的暗刺。

"还有还有，"陈强见大家反应热烈，更加来劲了，身体前倾，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知道新来的体育老师周岩吗？他家境可不一般。之前和院里领导吵架，结果领导还得给他道歉。"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羡慕和惊讶。

"真的假的？"尚晴摘下耳机，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什么背景这么厉害？"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身体微微前倾，耳朵竖起。

苏晴眨了眨眼睛，调皮地说："说不定是隐藏的富二代呢，像我一样。"说完，她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眼角弯成月牙。

"我听说是因为他家里在教育系统人脉很广，"陈强压低声音，用手挡着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觉得苏老师和他挺般配的，要不我给你们俩撮合撮合？"他的眼神在苏晴身上打转，脸上带着坏笑。

苏晴脸颊微微泛红，娇嗔道："陈老师，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但她的嘴角却忍不住上扬，眼神中闪过一丝期待，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丝。

"哎，我觉得挺合适的，"齐俊终于从论文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不过学术和体育毕竟隔行如隔山。"这话让陈强的笑容僵在脸上，而苏晴敏锐捕捉到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较劲。

"说到般配，"尚晴突然坏笑着说，"我觉得苏老师和张明才是一对。你们没发现吗？每次苏老师说话，张明都听得特别认真。"她的话语一出，教研室里顿时响起一阵笑声。

张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别...别乱说，我...我只是在听而己。"他慌乱地整理着教案，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腔，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每次和母亲打电话，母亲都会过问他的感情状况，催他赶紧找个好姑娘，此刻被人调侃，他既尴尬又有些期待。

苏晴大大方方地搂住张明的肩膀，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哎哟，我们张老师可是抢手货！不过我可驾驭不了，听说张老师是个大孝子，以后都得听妈妈的话，我哪敢和阿姨抢人呀！"她一边说，一边对着张明挤眉弄眼，还朝其他人使眼色，"上次张老师因为教案页码顺序不对，急得把整叠纸都摔在桌上，那脾气一上来，我见了都害怕！"她表面上是在开玩笑，心里却清楚得很，自己和张明绝无可能。张明脾气上来时控制不住自己，而且事事都听妈妈的，这样的男人，她可不想沾边。

陈强笑着打圆场："年轻人有点脾气正常，张老师认真负责，这是好事！"他的话语中带着真诚的感激，竖起大拇指，眼神中充满了对苏晴活跃气氛的认可。

苏晴摆摆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这算什么，大家开心最重要。对了，今晚要不要一起聚餐？我知道一家小龙虾店特别好吃。"她的提议让大家眼前一亮，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好啊好啊，"尚晴兴奋地说，"我早就想吃小龙虾了。"她激动地拍了下手，眼睛亮晶晶的，开始翻找手机里的优惠券。

"我得先问问我老婆，"陈强有些无奈地说，挠了挠头，"要是她同意我就去。"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仿佛己经看到了老婆的脸色，同时盘算着这或许是拉近同事关系的好机会。

"丽杰，你也一起来吧，"苏晴期待地看着丽杰，"平时你总是忙着工作和照顾孩子，也该放松放松了。"

丽杰抬起头，温柔地笑了笑："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还是得回家陪孩子。你们玩得开心就好。"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对孩子的牵挂，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又低头批改起作业。

下班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这场热闹的讨论。陈强熟练地把保温杯塞进公文包，同时不忘检查儿子的奶粉是否带够；张明开始第23次核对明天的课程表，嘴里还念念有词，把每节课的教案顺序又调整了一遍；齐俊快速保存论文，将U盘反复插拔三次才放心，又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陈强的动向；尚晴迅速切换成撸猫表情包界面，嘴角挂着笑意，开始在宠物群里分享今日趣事。苏晴最后一个起身，弯腰时发丝垂落遮住泛红的耳尖——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场表演里，心脏快得像要冲破胸腔。

走出教学楼，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苏晴看着天边的晚霞，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唉，真希望我爸的私人飞机能来接我，这公交车坐得我屁股都疼了！"她的话让众人忍俊不禁，张明更是憋红了脸，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小龙虾店的红色灯笼在暮色中摇晃，油焖大虾的香气混着啤酒泡沫的微苦扑面而来。店里的电视正播放着球赛，欢呼声和碰杯声此起彼伏。张明依旧用消毒湿巾擦了三遍桌面，连椅子扶手都不放过；齐俊却一反常态地抢先翻看菜单，点了店里最贵的帝王蟹，还特意强调："论文刚被核心期刊收录，我请客！"他推眼镜的动作带着刻意的随意，余光却紧紧盯着陈强的表情，想从对方反应中确认自己的优势。

"说起来，"尚晴突然凑近，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你们看丽杰朋友圈没？她儿子学马术的视频，那马场一看就贵得离谱。"她压低声音，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我听说她老公是搞金融的，年薪七位数起步。"

陈强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也难怪她对职称评选不上心，人家犯不着在这一亩三分地熬资历。"他往杯里倒满酸梅汤，目光转向齐俊，"不过有些人就不一样了，学术成果再硬，也得懂点人情世故。"

齐俊剥蟹壳的手顿了顿，蟹钳在碗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学术圈还是要靠真本事说话。"他咽下蟹肉，镜片后的目光带着锋芒，"不像某些人，把精力都花在酒桌上。"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苏晴见状，赶紧举起酒杯："来，为我们教研室的和谐干杯！管他什么职称、背景，咱们开心最重要！"她的笑容灿烂，眼神灵动，成功缓和了紧张的气氛，众人纷纷举杯响应。

"哎，你们听说新来的办公室主任小雨了吗？"陈强及时转移话题，往众人碗里夹了块毛豆，"听说才28岁就当上主任，还是院长钦点的。"他咂了咂嘴，"学历普通，又没什么背景，这里面指不定有什么门道。"

尚晴立刻来了精神，手机都顾不上玩了："我打听到了！她和院长夫人是远房亲戚，要不然怎么可能......"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上次开会，我看见她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个名牌包，保准是限量款。"

齐俊推了推眼镜，冷哼一声："现在的学术生态......"他的话没说完，却让桌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张明低头扒拉着米饭，把每粒米都排列得整整齐齐；苏晴望着锅里翻滚的红油，突然觉得有些窒息，她想起白天编造的那些谎言，此刻像滚烫的油，一滴一滴浇在心头。

"苏老师，你怎么看？"陈强突然把话题抛向她，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苏晴呛得咳嗽起来，慌乱中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我......我觉得大家别瞎猜了，做好自己的工作最重要。"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眼神却躲躲闪闪，不敢和任何人对视。

张明破天荒地替她解了围："就是，与其在这猜来猜去，不如多写两篇论文实在。"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众人，"小雨主任既然能得到重用，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这句话让齐俊的肩膀放松了些，却让陈强若有所思地转着酒杯。

酒过三巡，话题又回到了各自的生活。尚晴开始分享她的养猫趣事，讲到猫咪把沙发抓得稀烂时，众人笑得前仰后合；陈强则说起儿子第一次叫爸爸的场景，眼里满是温柔；齐俊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在学术研究中的新发现，虽然有些晦涩，但大家还是耐心听着。

苏晴安静地听着众人的故事，偶尔插科打诨几句。看着同事们放松的模样，她内心泛起一丝温暖。这时，张明喝了点酒，脸色通红，开始讲述小时候和母亲的故事，说着说着情绪有些激动，声音越来越大。苏晴见状，巧妙地转移话题，又讲起了自己编造的"豪门趣事"，成功让气氛恢复轻松。

夜色渐深，众人摇晃着走出饭店。齐俊抢着付完账，却在转身时偷偷查看手机里的论文引用数据；陈强熟练地给领导发着聚餐的照片，配文充满烟火气；张明坚持要送苏晴去公交站，一路上絮絮叨叨，苏晴表面上耐心听着，心里却想着赶紧摆脱。

苏晴站在夜风里，望着众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公交卡。霓虹灯的光影映在她脸上，把真假难辨的谎言，都揉进了这座城市的夜色里。她叹了口气，想着明天又要继续这场"表演"，但看着身边这些同事，她又觉得或许这样的生活，也有它独特的温暖。

蝉鸣声在路灯下碎成一片，张明捏着教案的手指因紧张沁出薄汗，帆布鞋在人行道上蹭出拖沓的声响。他盯着苏晴发梢跳动的霓虹灯影，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憋出一句："那个...小龙虾，你没吃几只。"

"太辣了。"苏晴晃着空奶茶杯，塑料吸管在杯底撞出清脆声响。她余光瞥见张明攥紧又松开的拳头，突然觉得这场护送像场笨拙的默剧。

"哦，是...是挺辣。"张明的声音被路过的公交车轰鸣声碾碎，他慌忙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公交站牌的金属杆。消毒水混着汗味的气息突然漫过来，苏晴注意到他衬衫领口磨得起球，和自己包里那支掉漆的假口红倒有几分相似。

沉默在两人之间疯长，首到苏晴踢飞脚边的石子："你刚才说刘老师的事...真觉得她不该原谅？"

"当...当然！"张明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得吓人，"出轨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我妈说..."他的声音骤然卡住，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苏晴挑眉，故意拖长尾音："张老师还是个妈宝男呢？"她当然记得张明摔教案时青筋暴起的模样，也见过他接母亲电话时佝偻的脊背。那些暴躁与顺从交织的矛盾，让她想起出租屋墙角反复修补的裂缝。

"我...我不是！"张明急得跺脚，教案纸哗啦啦散开。他手忙脚乱去捡，钢笔滚到苏晴脚边。弯腰瞬间，苏晴看清他后颈贴着的膏药——和她父亲在养老院用的是同一个牌子。

"其实丽杰说得对，感情哪有那么简单。"苏晴弯腰递笔，假香奈儿手链滑到手肘，露出内侧褪色的纹身贴，"说不定刘老师是在等他改变呢？"

"不...不可能！"张明攥着皱巴巴的教案起身，指尖还沾着地上的灰尘，"我妈说过，原则问题不能让步！就像教案页码必须按顺序，就像..."他突然噤声，意识到自己又在重复强迫症般的絮叨。

苏晴望着他慌乱躲闪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无趣。这种非黑即白的固执，和他母亲在家长群里@所有人要求调整座位的语气如出一辙。她加快脚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得像在催促："到公交站了，张老师快回吧，阿姨该担心了。"

"我...我再等你上车。"张明站在路灯阴影里，身影被拉得细长。他看着苏晴挤上塞满人的末班车，玻璃倒影里，那个背着假名牌包的女孩，和攥着破旧教案的自己，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公交车启动时，苏晴听见张明在车外喊了句什么。夜风裹挟着字句碎片扑在脸上，她没听清，也不想听清。车窗外的霓虹模糊成彩色的河流，她摸出手机，给那条"父亲要收购码头"的朋友圈点了删除。后视镜里，张明还站在原地，像根被遗忘的电线杆，固执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