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借脸。
这西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借……借满七日……”陈爷伸出枯瘦、布满老人斑的手指，颤巍巍地比划了一个“七”的手势，指甲缝里全是黑泥，“鸠……鸠占鹊巢……老的就……就没了……新的……就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飘忽，眼神彻底涣散开，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脑袋猛地往下一耷拉，额头重重磕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鼾声就响了起来，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桌面上。
狭小的客厅里，只剩下陈爷粗重的鼾声和那令人作呕的酒气在弥漫。
我僵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粥碗里升腾起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也彻底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活人照镜，死人借脸。
借满七日，鸠占鹊巢。
陈爷那含混不清、带着浓重醉意却字字如刀的话语，一遍遍在我脑子里疯狂回旋，和昨夜望远镜里那张惨白空洞的年轻女人脸，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七天！赵阿婆门口的垃圾，正好堆了七天！
一股寒气从脊椎骨一路炸开，首冲天灵盖。恐惧不再是模糊的阴影，它有了具体而狰狞的名字——借脸！
陈爷烂醉如泥的鼾声还在油腻的餐桌上回荡，像一头濒死野兽的喘息。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尖叫。
不行！必须做点什么！不能眼睁睁看着那邪门的事情发生！
报警！这是唯一理智的念头。
我冲到电话机旁，老旧的分机话筒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冰凉的塑料壳贴着掌心，却带不来一丝镇定。
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拨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三位数字。
“嘟…嘟…嘟…”
忙音。
冗长而单调的忙音，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响着，像是某种冰冷的嘲笑。
占线？还是这破线路又出问题了？我烦躁地挂断，再拨，依旧是那令人绝望的忙音。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钝痛和更深的无力感。
这该死的破楼，连个电话都打不通！
时间！时间像沙漏里的沙，飞快地流逝。
今天是第七天！陈爷那含混却刻毒的诅咒——“借满七日，鸠占鹊巢”——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神经。如果……如果陈爷那醉鬼的胡言乱语里，有万分之一是真的……
不能再等了！
我冲出家门，楼道里那股熟悉的恶臭依旧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201那扇暗红色的木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的、拒绝交流的嘴。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翻腾，抬手用力拍门。
“赵阿婆？赵阿婆！在家吗？开开门！”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楼道里撞出回响，显得格外突兀和干涩。
没有回应。
只有手掌拍在老旧门板上发出的空洞闷响。
“赵阿婆！您还好吗？我是隔壁小李！开开门！”我提高了音量，手掌拍得更用力，指关节隐隐作痛。
依旧是一片死寂。
门内没有任何动静。没有脚步声，没有询问，甚至连一丝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都没有。
那扇门像一块冰冷的墓碑，隔绝了所有活人的气息。
只有门缝里溢出的、比楼道里更浓烈十倍的腐臭味，无声地证明着里面的异常。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从脚底蔓延上来。
报警电话打不通，敲门无人应答……难道真要破门而入？
我盯着那扇暗红色的门，老旧的门板油漆斑驳，门把手蒙着一层油腻的灰尘。
破门？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而且，万一……万一里面什么都没有，或者只是阿婆病重无法回应，我这算不算非法侵入？
就在我内心激烈挣扎，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门板边缘时，身后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
“吵什么吵！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猛地回头。
是楼下301的王婶。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棒，穿着花睡衣，叉着腰站在楼梯拐角，一脸的不耐烦和被打扰的怒气。
“王婶，”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语速飞快，“您这几天看见赵阿婆了吗？她门口垃圾堆成山了，敲门也没人应，我担心她……”
“赵金花？”王婶翻了个白眼，撇撇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冷漠和嫌恶，“那老孤僻？谁管她死活！整天神神叨叨的，抱着面破镜子当祖宗！晦气！”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要驱散什么脏东西，“指不定又躲屋里发神经呢！别敲了！再敲我报警告你扰民！”说完，扭着腰，趿拉着拖鞋“噔噔噔”地下楼去了，留下一个刻薄的背影。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指望邻居？简首是笑话。在这栋冷漠的筒子楼里，别人的死活，远不如自己被打扰的片刻清梦重要。
怎么办？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202门前，手刚搭上冰冷的门把手，隔壁201的门，却在这时，极其轻微地“咔哒”响了一声。
是门锁内部机簧复位的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楼道里，清晰得像一根针扎进耳朵！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那扇暗红色的门！
门……纹丝未动。依旧紧闭着。
但那一声“咔哒”，绝不是幻听！
是里面的人……在门后？她听到了！她听到了我所有的敲门和呼喊！
她就在门后，却选择沉默！像潜伏在黑暗中的……某种东西！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我几乎是撞开了自家房门，反手用力关上，背死死抵住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冰冷的门板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寒意，却丝毫无法冷却身体里炸开的恐惧。
报警无门，求助无望，门后是未知的、带着恶意的沉默。
那个“借脸”的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正一分一秒地落下。
第七夜。它终究还是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