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大殿凝固在晨露洗过的肃杀里。九重玉阶之上，御座深藏玄玉盘螭屏后，阴影吞没帝王身形，唯见一截玄袖垂落，金丝龙鳞纹在昏暗中流淌如冰河。修长指节自袖中探出，搭在御座扶手，指腹极缓极稳地着紫檀冰冷的纹理，屏风后声息绝灭。
李斯立于丹墀，朱黑九章冠服沉重如殓衣。刻满法家棱角的脸绷如冰霜。他微仰首，视线只敢锁定御座屏风底缘那片沉重玄影。身后乌纱如云，锦鸡补子黑压压一片，结成了巨大压抑的礁石。三公九卿、五大夫廷尉、经学博士，每一张脸都凝固着愤怒、恐惧与被铁律浇铸的冰冷。
“陛下！”李斯声如金铁刮板，骤然劈裂凝滞！前跨一步，大袖如甩无形利刃：
“孔霖此獠——！”
嘶哑咆哮回荡殿宇：
“身披邪异之鳞，非人！此其一！”
“祸起骊山魔穴，引地脉龙火，崩毁护陵大阵！动摇大秦国本！此其二！”
“擅闯仙苑，戮蓬莱门徒！凶蛮污道，毁文脉清净！此其三！”
每字如铜锤砸落！身后百官群情激愤，嗡嗡如炸巢蜂群！无数恶毒目光织成大网，死死绞向殿中孤峰——孔霖！
孔霖甚至未踏入光晕中心。粗布袍沾着城外泥点与焦灼破洞，露出发红皮肉。他微侧着头，粗糙手指正揉捻着袖口一粒凝固的青石碎屑——咸阳城门外，抠自青石狮王眼珠的残渣。对千夫所指，恍若未闻。
“滔天祸乱！非人妖孽——”李斯声转凄厉！戟指孔霖后心，宽袖剧颤！
“当受极刑——五马分尸！儆效天下！谢罪苍生——！”
“请陛下诛妖——！”
“诛妖！！”
“车裂正国法！！”
“枭首示众！！”
山呼怒吼如海啸爆发！声浪裹挟戾气撕碎朝仪！空气震荡！唾沫星飞溅！无数脸孔因激愤扭曲如恶口噬人！
“以法治国！刑无等级——！”李斯须发戟张！最后二字如雷符引爆！
“——锁！！！！”
嗡——！
章台殿空气如被巨掌攥紧！光线扭曲！宏大、冰冷、禁锢的场域自李斯脚下悍然爆发！
他并指如戟！虚空急划！指尖凝出金光璀璨、笔画如戈钩锐刺的法家小篆！
非礼勿动！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西座金辉凝成的法家禁律丰碑！煌煌威严！镇世刑典之意志禁锢乾坤！
“锵啷啷啷——！！！”
叱令落！西道金碑核心轰然崩解！化作千百碗口粗、刺目金链！链环遍布律条荆棘倒刺！末端扭曲凝结成森冷皇权巨钳！
千百金链牢笼！挟风雷！裹碾山碎灵之重！从穹顶、从西方！锁向孔霖！
空间凝固！空气爆裂尖啸！天诛地灭之网合拢！
孔霖骤动！
非闪非挡！
岩石面孔猛地抬起！深陷眉弓的双眸爆出熔炉钢水般的炽白！
非怒，是被极致挑衅引燃的毁灭之欲！
“哈——！”
刀锋破冰般的短促吐息！
他两只沾满石粉的熊掌巨手！猛地抓住胸前那件油污泥渍、焦灼千疮、仅余破布的深蓝儒袍！
双臂向左右悍然撕分！力量要将天地强行掰裂！
“嘶啦——！！！嘎嘣——！！！”
布帛撕裂、麻索崩断的刺耳哀嚎！如千鼓同碎！
裂帛声！盖过金链尖啸！
破袍！如被剥下的染血黑翼！被他狠狠向左右掼摔！
“子——不——语——！！！！”
粗砾沉吼如闷雷炸出！首轰合拢的律令牢笼！
砰！砰！噗通！
重物坠地三响齐鸣！恶臭尸腐混杂深重魔性阴寒，瞬间冲散御前龙涎香！
三个僵硬、裹在残破黑儒衫里的人形枯桩，随破袍摔落翻滚！
一具砸在李斯脚前金砖！肢体扭曲麻花！
一具撞开博士脚边！头颅触地“咔嚓”碎裂！
一具猛拍右侧玉阶紫檀矮几！“轰隆”木塌瓷碎！魔气弥漫！
非人惨状：蜡黄如强酸蚀刻的干皮紧贴骨头！眼眶化为溢出紫黑污水的粘液窟窿！巨口僵硬张裂，流淌紫黑秽液，内杂蜷曲如黑虫的异物！尸腐混着甜腥魔息弥漫！
百官惊恐退散！阵型溃乱！盯着三具“同袍”，如同目睹地狱门开！
李斯脸上冰釉转为死灰！瞳孔骤缩！法家威势被这污秽冲击凿穿！寒流窜顶！后退半步！指颤！悬空“非礼勿视”金符剧晃！几道金辉流矢般迸散！意志源头……裂痕遍布！
孔霖赤膊！虬肌蒸腾汗气！裂袍只余身后！他目光掠过李斯惨白的脸与迟滞的金链，落向矮几残骸上那具脸腐最深的尸体！
咧开一丝岩石崩裂般的狞笑，粗嘎喉音：
“‘怪力乱神’？”
嗡——！
话音落时！
御座屏风幽深阴影内——
那搭在紫檀扶手上、恒定的指腹！
骤然悬停！
纹丝不动！
同刹那！
屏风间隙！一道锐利如实质的血红光芒！穿透暗影！
如同沉睡之龙睁开了神罚之眼！
赤霄！
鞘中帝兵未现！一道凝聚极致的血光探针，刺穿那散发淡淡尸臭！精准钉射在破烂不堪且脸上腐蚀最严重的尸体，正中胸口！
红光下！
那残破不堪的儒衫瞬间透明！
干瘪胸口心脏位置！
一团粘稠黑油般旋转蠕动！散发浓烈魔息与阴毒诅咒的—深紫色魔气核心！
核心边缘如活物蠕动！无数水蛭口器般的紫黑符线从中钻出！狠狠扎入周遭枯败血肉！贪婪吮吸着死气与……残余的官职气运精粹！
红光映照，纤毫毕现！
更骇人！
就在赤霄神光穿透那邪秽核心的瞬间——魔核如被烙铁烫伤，剧痛扭曲！
其核心表面！符线密结之处！极其短暂、回光返照般！映现一个扭曲旋转、微小却无比清晰的——蛛形暗银咒印！
咒印一闪而逝！如活物隐匿更深魔秽！
那瞬间的形态，近前官员己然看清！与数日前赵高腰悬令牌上的罗网印记—神形合一！
死寂！连赤霄血光流转的微声都震耳欲聋！
“赵……赵……”一白须老博士玉笏坠地粉碎！浑身筛糠！
“罗网？！”武将失声低吼！骇然刺骨！
“阴沟毒蛇！”年轻官员失控嘶喊！
恐慌瘟疫席卷！怒斥“妖邪”顷刻化作对深渊阴影的惊呼与恐惧低语！
李斯僵立原地，面如死灰。戟指悬于半空，唇翕无言。头顶悬着的“非礼勿视”金符光芒骤黯！表面蛛网裂痕瞬间遍布！维系牢笼的意志核心……崩塌！
哗啦啦——！！
千百金链失去支撑！寸寸断裂！化作漫天流萤碎金！如琉璃轰散！只余空气中淡淡硝烟般的焦灼气息。
赤霄血光悄然敛去，没入屏风深渊。
唯余三具胸口残留污秽魔核、闪现过蛛咒的儒官腐尸，横陈于冰冷金砖与瓦砾碎瓷，散发窒息的死亡恶臭。
孔霖赤膊而立，虬肌蒸腾。他随意甩了甩撕破袍子的手，似拂微尘。目光越过面无人色的李斯与惊魂未定的百官礁石，投向那幽邃如狱的玄玉屏风。
殿内再无“诛妖”咆哮。粗喘、齿颤、及深不见底的恐惧猜忌，如同冰冷潮水，彻底淹没章台。
那屏风后，唯有指腹紫檀扶手的韵律，咔哒。咔哒。如亘古不变的计时钟摆。无声催压尘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