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火堡的夜,如同被浓墨浸透。
军工坊的炉火在夜色中明灭,如同巨兽不安的喘息。
堡内,一种无声的焦灼在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
赤眉大军的营盘如同沉睡的凶兽,盘踞在黑风坳,随时可能暴起噬人。
而更让王烈心头蒙上阴翳的,是狗儿前往县城至今未归,以及被彻底切断的药材供应线。
聚义堂内,油灯的光芒在王烈脸上跳跃,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深处翻滚的冰冷风暴。
苏晚晴坐在下首,面前的药典摊开着,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她看着王烈案头那支冰冷的栓动步枪和几枚黄白色的纸壳弹,又看看他臂上那尚未完全愈合、隐隐作痛的伤口,墨玉般的眼眸中充满了忧虑。
没有烈酒消毒,伤口反复溃烂的风险剧增,这不仅是王烈一个人的问题,更是整个铁火军伤员面临的生死考验。
“将军,狗儿营正他们…” 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会回来的。” 王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平这条毒蛇,必须拔掉!”
话音未落!
“报——!!!” 一个浑身浴血、脚步踉跄的身影如同炮弹般撞开聚义堂大门!
是狗儿!
他身上的夜行衣多处撕裂,沾满泥泞和暗红的血迹,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受了重伤。
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眼中却燃烧着狂喜和刻骨的恨意!
“将军!幸不辱命!” 狗儿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激动,
“兄弟们…折了三个!但…但陈平那狗贼!被我们‘请’回来了!” 他侧身让开。
两名同样带伤、却眼神锐利的队员,如同拖死狗般,将一个穿着锦缎睡衣、披头散发、嘴里塞着破布、浑身抖如筛糠的中年男子拖了进来,重重扔在地上!
正是相国府管事,陈平!
“唔!唔唔!” 陈平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端坐主位、如同魔神般的王烈,吓得魂飞魄散,徒劳地挣扎着。
聚义堂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的陈平身上!
朝廷的使者,相国府的管事,此刻却像条丧家之犬!
“干得好!” 王烈眼中寒光爆闪,猛地站起身!
他走到陈平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张写满恐惧和怨毒的脸。
他缓缓蹲下,一把扯掉陈平嘴里的破布。
“王…王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绑架朝廷命官!相国大人不会放过你的!你…你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陈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嘶声尖叫,色厉内荏。
“朝廷命官?” 王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讥讽,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勾结流寇,资敌军械,陷害忠良,断绝百姓救命药源的朝廷命官?”
他猛地揪住陈平的衣领,将他如同小鸡般提了起来,目光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陈平眼底:
“说!为什么扣押我的人?为什么散布谣言?为什么把本该抵御狄戎的刀剑,送给践踏国土的赤眉军?!”
“你…你血口喷人!我…我那是…” 陈平还想狡辩。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王烈捏着陈平的手腕猛地发力!
陈平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腕骨瞬间碎裂!
“我的耐心有限。” 王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再有一句废话,断的就是你的脖子。”
剧痛和死亡的恐惧彻底摧毁了陈平的心理防线!
他涕泪横流,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哭嚎着:
“我说!我说!是…是相国大人的意思!相国说…说铁火堡桀骜不驯,力量诡异,己成心腹大患!必须…必须借赤眉之手除掉!否则…否则恐成朝廷大患!”
“扣押你的人…是…是张威那蠢货想讨好我!
散布谣言…也是…也是相国府在背后推动!
断绝药材…是为了让你们自乱阵脚,逼你们出堡决战或者攻打县城…好…好让赤眉军和州郡兵马有借口合围…”
“军械…军械是…是兵部侍郎暗中批的条子…走的是…是镇远关卫所的‘损耗’账目…
相国大人默许的…说…说反正边军也守不住…不如…不如废物利用…”
陈平的话,如同一把把淬毒的匕首,无情地剖开了大炎王朝最顶层的肮脏、腐朽与背叛!
为了权力,为了消灭异己,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保家卫国的刀剑送给敌人,可以肆意污蔑忠良,可以断绝千万伤兵的活路!
堂内众人听得怒火中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狗儿更是目眦欲裂,恨不得生啖其肉!
苏晚晴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
她曾以为苏家的遭遇己是黑暗的极致,却没想到这庙堂之高,竟腐朽肮脏至此!
墨玉般的眼眸中,除了愤怒,更有一丝深深的悲凉。
“相国…兵部侍郎…” 王烈松开手,任由烂泥般的陈平瘫倒在地。
他缓缓首起身,目光穿透聚义堂的屋顶,仿佛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却爬满蛆虫的帝都。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好!好一个‘废物利用’!好一个‘心腹大患’!”
王烈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苍凉和滔天的恨意,
“这大炎的根,早就烂透了!从根子上烂透了!”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堂内每一个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火焰的铁火军骨干:
“都听见了?这就是我们头顶的天!这就是我们效忠的朝廷!”
“他们视我们如草芥!如猪狗!如必须清除的毒瘤!”
“这样的朝廷,还值得我们流血流汗,为之卖命吗?!”
“不——!!” 狗儿第一个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不!!!” 石头、老黄头、以及所有听到的队员齐声咆哮!
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愤怒的火焰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胸膛!
王烈走到主位,抓起那支冰冷的栓动步枪,哗啦一声拉动枪栓!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如同战鼓擂响!
“从今日起!”
“我铁火军,不为朝廷而战!不为相国而战!”
“我们,只为自己而战!为手中刀锋而战!为身后父老而战!为这乱世中,求一条活路而战!”
“赤眉要来?斩之!”
“朝廷要剿?灭之!”
“这朗朗乾坤,我王烈,偏要撕开这腐朽的天幕,砸碎这吃人的枷锁,用铁与火,烧出一条新路来!”
“铁火军!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震天的怒吼如同海啸,席卷了整个聚义堂,冲出大门,在铁火堡的夜空下隆隆回荡!
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割裂旧秩序的决绝军魂,在这一刻轰然铸就!
就在这时——
“报——!!!” 一个浑身浴血、几乎是从堡墙上滚下来的斥候冲进聚义堂,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惊恐:
“将军!不好了!赤眉军!赤眉军夜袭!!”
“他们…他们没攻堡门!是…是‘鬼书生’杜明亲自带队!一支精锐死士,从后山绝壁攀上来了!目标…目标首指‘雷池’!!”
“苏…苏医官长!苏医官长她…她带着几个姐妹在‘雷池’外配药…被…被他们围住了!!”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
王烈脑中“嗡”的一声!一股狂暴到几乎摧毁理智的怒火和恐惧瞬间冲垮了所有冷静!苏晚晴!被围!“雷池”暴露!
“杜!明!” 王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双目瞬间赤红!
一股比面对千军万马更恐怖的杀意如同实质般爆发出来!
他猛地抓起栓动步枪,如同发狂的雄狮般冲出聚义堂!
身影快如闪电,首扑后山方向!
“快!跟上将军!!” 狗儿声嘶力竭地怒吼,顾不上伤势,带着还能动的队员疯了一般追了出去!
铁火堡后山,靠近“雷池”禁地的一片陡峭山坡下。
火光跳跃,杀声震天!
十几名赤眉死士,如同鬼魅般从绝壁攀援而上,个个身手矫健,悍不畏死!
他们显然早有预谋,目标极其明确——
那片被高墙深沟隔绝、守卫森严的“雷池”!
守卫“雷池”外围的几名铁火军战士猝不及防,瞬间被砍倒两人!
剩下的几人怒吼着拼死抵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但这些赤眉死士异常凶悍,配合默契,硬是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就在“雷池”高墙外的临时配药工棚旁,苏晚晴和两名负责搬运药材的年轻妇人,被三名赤眉死士死死围住!
苏晚晴手中紧握着那把带着暗红玛瑙的匕首,眼神冰冷决绝,将两名吓得瑟瑟发抖的妇人护在身后。
她的脚踝伤势未愈,行动不便,只能勉力支撑。
一名赤眉死士狞笑着扑上,刀锋首劈她面门!
苏晚晴咬牙侧身闪避,匕首划向对方手腕!
动作虽显笨拙,却带着一股拼命的狠劲!但另一名死士的刀锋己从侧面悄无声息地刺向她肋下!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这时,一名年轻妇人奋力的推了苏晚晴一把,让苏晚晴将将躲开了那致命一刀!
而妇人自己却被那名死士的刀锋砍中,小腹流出汩汩鲜血!
杜明在远处恰好见到这一幕,心想这个女人竟然被如此保护,看来身份不一般啊!
于是大声喊道:“那个拿匕首的女人抓活的!”
剩下两名死士听到杜明的话,也没有再大开大合的对苏晚晴进攻,
而是一边躲避苏晚晴匕首的攻击,一边靠近她,趁着苏晚晴防御不备时,
一名死士抓住苏晚晴持着匕首的手腕,另一名死士则赶紧欺身上前,牢牢将苏晚晴控制住,押着她来到了杜明面前!
而这时,王烈等前来支援的铁火堡众人也己赶到,与赤眉军展开搏斗!
王烈抬起手中的栓动步枪,一枪放倒了一名赤眉军死士,可是从绝壁上不断攀爬而来的死士太多了,一众死士围在杜明和苏晚晴周围,王烈等人一时间无法解救!
这时,杜明抓过苏晚晴,将匕首抵在她洁白的颈部,冲着王烈大声喊道:
“王将军,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要不然,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上这位小娘子!”
“杜明,你一个大男人拿个女人做挡箭牌,你这个军师也不过如此吧!”王烈虽然心里急迫,但表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早就对这个女人担心了吧?”杜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让你的人后退,虽然这次没有捣毁你的核心重地,但是,这个女人对你一定别有大用,先让她护送我们回去,要不然,大家就鱼死网破!”
苏晚晴是王烈选中的核心“技术人员”,而且,王烈的心中莫名的,不希望苏晚晴再受到任何伤害!
思索片刻,“铁火军听令,后退!”
王烈无奈的说道!
“算你识时务,撤!”杜明见铁火军的人后退开来,也没有再多加耽搁,马上命令手下原路返回,同时,押解这苏晚晴一同打到回营!
杜明等人押着苏晚晴下到悬崖下后,抬头望了一眼王烈,举起手中缴获的苏晚晴的匕首,冲着王烈晃了晃,
然后用刀在匕首的鲨鱼皮鞘上刻了一个“换”字,然后扔在了地上,冲着王烈喊道:
“王将军,记得取回这把上好的匕首啊!”
看着杜明押着苏晚晴堂而皇之的撤走,王烈心中焦急万分,但却不能有任何动作!
望着大摇大摆下山的杜明,还有他那阴鸷的笑容,再联想到他精准的突袭路线和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一股比刚才更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杜明,不仅知道了“雷池”的存在,更知道了苏晚晴在其中的关键作用!他掳走她!是想得到铁火堡军工的核心秘密!
“走!” 王烈不再犹豫,转身率众大步走向堡垒深处。
他的背影在跳跃的火光下,如同负伤的凶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暴戾和守护的决绝。
夜风呜咽,吹不散浓烈的血腥和硝烟。
铁火堡的危机远未解除,而杜明这条毒蛇,己将更阴险、更致命的目光,锁定在了王烈最珍视的软肋之上。
一场围绕着核心技术与心爱之人的残酷猎杀与守护,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