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聒噪地撕扯着青城最后的暑气。
陈默的出租屋己近乎清空，仅剩的几个纸箱封存着他与这方寸之地、与这座城市所有血泪交织的记忆。
那枚CMO金牌和清华录取通知书并排放在书桌一角，在斜射的阳光下闪烁着冷硬而确定的光芒。
他正将最后几本泛黄的竞赛笔记放入箱中，动作一丝不苟。
窗外，碧水兰庭的方向在热浪中扭曲，早己激不起他心中半点涟漪。
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动着“周教授”的名字。
“小陈，收拾得如何了？”周教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贯的沉稳关切
“李老的方子要坚持，到了北京，我介绍同仁堂的老伙计给你继续调理。身体是载道之器，马虎不得。”
“谢谢教授，都按您和李老的嘱咐在做，感觉好多了。”陈默的声音平静，但包含真挚尊敬。
“那就好。另外，”周教授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较
“清华那边，数院的张平教授，专攻代数几何，对你CMO最后那道题的‘野路子’很感兴趣。他托我问问，有没有兴趣提前看看他最近一篇关于模空间上同调的预印本？算是个‘入学测试’。”
陈默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疲惫被纯粹的求知欲驱散：“当然！教授，麻烦您把文献发给我。”
清华顶尖导师的提前关注，远比林振邦那场虚情假意的宴席珍贵万倍。
“好小子，就知道你闲不住。”周教授笑声里透着满意
“文献我稍后发你邮箱。记住，身体第一，脑子里的弦也别绷太紧。北京见。”
通话结束，陈默的目光落在窗外。
楼下，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慕尚不知何时停在树荫里。
林薇终究还是来了，以一种她自以为隐蔽的方式。
陈默唇角勾起，极淡却又冰冷。
她以为的“屈尊纡贵”，于他，不过是尘埃落定后一道无关紧要的风景。
他拉上最后一个纸箱的封条，将钥匙留在桌上，拎起那个陪伴他走过最艰难岁月的半旧帆布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承载了太多冰冷与痛苦的小屋。
楼下宾利车窗在他身影出现时似乎降下了一线，但他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地汇入街边的人流，走向康复中心的方向。
那辆象征财富与地位的豪车，连同车中人复杂的目光，被他彻底甩在身后，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青城一中
高三毕业典礼在大礼堂举行。
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伤感、对未来的憧憬，以及一股难以言喻的暗流。
巨大的横幅悬挂在主席台上方——“热烈祝贺我校陈默同学勇夺省理科状元，圆梦清华！”。
这个名字，如同一座无形的丰碑，压得某些人喘不过气。
林薇坐在优秀毕业生席位上，位置靠前。
她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香槟色小礼服，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努力维持着昔日的优雅与骄傲。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印有多深。
台上校领导热情洋溢的讲话，字字句句都在赞美陈默的“传奇”、“为校争光”，每一次提及那个名字，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她脸上。
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身侧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不再仅仅是往日的艳羡，更掺杂了探究、玩味，甚至隐隐的嘲讽——关于她过去如何对待这位新科状元。
柳婷坐在她旁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讨好的试探：“薇薇，你看陈默…今天会来吗？学校肯定给他留了最好的位置吧？”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到林薇本就绷紧的脸又僵硬了几分。
“他来不来，与我何干？”
林薇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首视前方，竭力掩饰内心的波澜。
她希望他来，想看看他在这种场合下是否还能保持那该死的平静；她又害怕他来，害怕那无视的目光再次当众将她刺穿。
校长终于提到了重头戏：“…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青城一中的骄傲、省理科状元、即将踏入清华园深造的陈默同学上台，为我们分享他的学习心得和未来展望！大家欢迎！”
掌声雷动，如同潮水般席卷整个礼堂。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目光聚焦在入口处。
一秒，两秒，三秒…入口处空空如也。
掌声渐渐稀落，疑惑的低语声响起。
年级主任尴尬地小跑上台，在校长耳边低语了几句。
校长的脸色变了变，随即拿起话筒，强笑道：“各位同学、老师，非常抱歉。陈默同学因需要陪同母亲进行重要的康复治疗，时间上有冲突，遗憾无法亲临现场。但他委托我们，向母校和全体师生表达最诚挚的感谢和祝福！”
“轰——”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啊？不来了？”
“陪妈妈做康复？这理由…也太实在了吧？”
“噗，学校这脸打得啪啪响啊，横幅都挂上天了，结果主角压根没来！”
“状元就是任性！不过…这理由，我服！”
“啧啧，你们看林薇的脸色…”
失望、惊讶、理解、幸灾乐祸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
林薇坐在那里，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精心准备的礼服、妆容，此刻都成了巨大的讽刺。
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若有若无地扫过她，带着无声的询问和嘲笑——看啊，那个曾经把状元踩在脚下的校花，现在连人家一个背影都等不到！
林薇期待又恐惧的对峙，她幻想中可能存在的、在聚光灯下“和解”或“压制”的机会，被陈默轻描淡写的一个“陪母亲康复”彻底碾碎。
他甚至不屑于亲自来拒绝这场属于他的“加冕礼”，用最朴实无华的理由，给了所有试图将他拉回旧日纷争的人，一记最响亮的无声耳光。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和被彻底轻视的屈辱涌上心头，林薇的脸色在精致的粉底下变得苍白。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薇薇？”柳婷吓了一跳。
“这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从侧门冲出了喧嚣的礼堂。
她想将身后那片关于陈默缺席的议论和那些探究的目光，彻底隔绝。
礼堂外的阳光刺眼而灼热，林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精心打理的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的骄傲碎了一地，只剩下满心的狼狈和无处遁形的羞耻。
陈默不仅赢了，他还赢得如此彻底，如此漫不经心，连让她在公众场合“见证”他辉煌的机会都吝于给予。
这种彻底的、居高临下的漠视，比任何报复都更让她痛彻心扉。
康复中心的花园里，绿树成荫，蝉鸣阵阵，反而比外面多了一份宁静。
陈默推着轮椅，陪着母亲李慧在树荫下慢慢散步。李慧的气色好了很多，脸上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红润和安宁。
“默崽，学校那边…真不去没关系吗？”李慧看着儿子沉静的侧脸，轻声问道。她听说了毕业典礼的事。
“嗯，没关系。”陈默的声音很温和，“仪式是给别人看的。陪您走走，比坐在那里听那些客套话重要得多。” 他俯身，细心地帮母亲把滑落的薄毯盖好膝盖
“您的腿今天感觉怎么样？李老新教的这个按摩手法力度合适吗？”
“好，好得很！李老真是神医！”李慧笑着拍拍儿子的手，眼里满是欣慰和骄傲
“妈现在啊，就盼着你顺顺利利去北京，好好学本事！别惦记家里，妈现在能照顾好自己，还有王阿姨她们呢。”
母子俩轻声聊着家常，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这平淡的幸福，是陈默用血汗和实力从命运的泥潭中硬生生挣回来的，远比礼堂里虚幻的掌声珍贵万倍。
这时，陈默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是周教授发来的加密邮件，附件正是张平教授那篇关于模空间上同调的预印本。
标题映入眼帘，瞬间点燃了他眼中沉寂的火焰。
“妈，周教授发了点东西过来，我可能需要找个安静地方看一下。”陈默带着歉意说。
“快去快去！正事要紧！妈自己在这儿晒晒太阳挺好！”李慧连忙摆手，催促儿子。
陈默点点头，将轮椅停在长椅旁，然后走到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的石凳坐下。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迅速点开文献，。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时而停顿，时而快速记录下灵光一闪的批注。
那些复杂的拓扑结构、上同调群的计算，如同最迷人的乐章，让他浑然忘我。
高考状元的光环、毕业典礼的缺席、林薇的狼狈……所有尘世的喧嚣，都被这纯粹知识的海洋彻底隔绝。
陈默坐在那里，身形依旧清瘦，却如同扎根于知识沃土的青松，沉静、挺拔，散发着一种内敛而强大的光芒。
过往的苦难淬炼了他的意志，而此刻，他正向着更浩瀚的星辰大海，扬帆起航。
那些试图将他拉回泥泞的旧日尘埃，注定只能徒劳地仰望他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