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盛夏的燥热，扑在霍景繁汗湿的额角。她站在“繁星娱乐”锃亮的玻璃门前，仰头望着那几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烫金大字，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口袋里的手机还在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带着惯常的叮嘱与不易察觉的担忧。霍景繁深吸一口气，将那点忐忑压进心底，推开了那扇的大门。
面试的过程堪称惊心动魄。主考官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脸庞，关于行业规则、艺人规划的问题连珠炮似的砸来。霍景繁攥紧了手里的简历，指节泛白，却硬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将大学西年泡在图书馆和实习公司攒下的知识娓娓道来。当主考官最后说了句“明天来报道吧”时，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
此刻，踩在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里，霍景繁的心情仍像刚被投入沸水煮过的茶叶，在兴奋的汤底里上下翻涌。她被分到了新人部，部长是个面色冷峻的中年女人，简单交代了几句“好好干，别给部门丢脸”，便让她去资料室领艺人档案。
资料室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霍景繁按照编号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档案袋，拆开的瞬间，一张照片滑落出来。照片上的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碎发下是一双清澈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留着时下流行的狼尾发型，发梢在颈后画出柔和的弧线。他不算那种极具攻击性的帅气，而是像初春溪涧边的新柳，带着一种干净又略带疏离的清秀。
“萧故肆……”霍景繁低声念出档案上的名字，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照片上男生的嘴角——那里噙着一抹极淡的、近乎礼貌的微笑。资料显示，他刚满二十岁，没有任何演艺经历，唯一的特长栏里写着“声乐、舞蹈（自学）”。
“新人吗？也好，一张白纸，更容易打磨。”霍景繁给自己打气，将档案收好，按照部长指示的练习室方向走去。
推开练习室的门，空调冷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汗水和青春的气息。角落里，那个照片上的男生正独自对着镜子练习基础舞步，动作不算娴熟，却透着一股专注。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霍景繁身上，微微一愣。
“你好，”霍景繁走上前，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专业又热情，“我是你的经纪人，霍景繁。”
男生停下动作，有些局促地擦了擦额角的汗，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声音像浸过泉水般清冽：“你好，我叫萧故肆，很高兴认识你。”他说话时，嘴角会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露出两颗不太明显的小虎牙。
霍景繁伸出手：“以后请多指教。我一定会好好培养你的！”
萧故肆的手有些微凉，指尖却带着练习后的薄汗，他轻轻握住霍景繁的手，力道适中：“好的，我们一起努力。”
简单的寒暄后，霍景繁开始打量这个即将由她负责的艺人。萧故肆身材清瘦，穿着宽松的练习服也难掩骨架的单薄，但肩线很正。他的眼神很干净，像未经污染的湖泊，只是在霍景繁打量他时，会不自觉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的基础怎么样？”霍景繁开门见山，“刚才看你跳舞，感觉有点生涩。”
萧故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嗯……都是自己看视频学的，可能动作不太标准。声乐的话，小时候学过一点钢琴，唱歌应该还行。”他的语气很诚恳，没有新人常有的浮躁或自卑。
霍景繁点点头，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没关系，我们从零开始。接下来一个月，重点是体能和基础舞功。我会给你制定详细的训练计划，你要有心理准备，会很辛苦。”
“我知道，我能吃苦。”萧故肆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谢谢繁姐。”
那声“繁姐”叫得霍景繁心头一暖。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的男孩，突然觉得，或许这个夏天，会有不一样的故事发生。
正式训练的日子在汗水中拉开序幕。霍景繁果然说到做到，给萧故肆制定了严苛到近乎残酷的训练计划。每天清晨六点，当城市还在沉睡时，萧故肆己经出现在练习室，开始体能训练；上午是声乐课，对着发声练习器一遍又一遍地纠正发音；下午则是魔鬼般的舞蹈训练，从基础的走位到复杂的编舞，每个动作都要重复上百次，首到肌肉形成记忆。
霍景繁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练习室，像个严厉的监工，拿着手机录下萧故肆的每一次练习，然后一帧一帧地帮他分析问题。“这里动作幅度不够”“表情管理没到位”“气息有点乱”，她的批评精准而犀利，但每次说完，总会递上一瓶水或一条毛巾，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萧故肆很争气，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吸收着所有知识。他的进步快得惊人，原本生涩的舞步逐渐变得流畅，歌声也从最初的单薄变得富有感染力。只是，他性子偏静，除了训练和必要的交流，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要么独自练习，要么坐在角落看书，像一株安静生长的植物。
霍景繁看在眼里，偶尔会找些话题跟他聊，想让他放松些。“你喜欢听谁的歌？”“平时除了练习，有什么爱好吗？”萧故肆总是认真回答，说喜欢一些独立音乐人，说喜欢看书和摄影，话不多，但每一句都透着真诚。
但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麻烦就找上门了。
那天下午，练习室里还有其他几个新人在训练，其中就包括叶简和他的经纪人宋依枫。叶简是公司最近力捧的新人，长相张扬，身边总围着几个伴舞，训练时也常常心不在焉，时不时跟旁边的人说笑。宋依枫则是个妆容精致、眼神刻薄的女人，仗着叶简有点资源，在新人部向来趾高气扬。
霍景繁正在帮萧故肆调整一个舞蹈动作的角度，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是身体倒地的声音。她猛地回头，只见萧故肆狼狈地摔在地上，右脚腕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故肆！”霍景繁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
旁边，叶简正故作惊讶地站在那里，手里还保持着收脚的动作，脸上挂着虚伪的关切：“哎呀，你没事吧？不要紧的吧，都是我不好，我跳舞跳得太投入了，忘记旁边还有个人了~”他的语气轻佻，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歉意。
霍景繁扶起萧故肆，看到他脚腕迅速肿起来的青紫色，心头火起：“叶简，你怎么回事？没看到旁边有人吗？”
叶简耸耸肩，一副无辜的样子：“我都说了是不小心嘛，霍经纪人，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难不成你家艺人是瓷娃娃，碰一下就碎？”
“你！”霍景繁气得说不出话。
这时，宋依枫扭着腰走过来，上下打量了萧故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别那么娇气，装什么千金大少爷呢，这点小伤算什么？我们叶简训练的时候，摔得比这重多了，也没见喊疼。”她转向叶简，语气立刻变得温柔，“阿简，别管他，我们继续练，别耽误了进度。”
萧故肆咬着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还是强撑着对霍景繁说：“繁姐，我没事……”
“没事才怪！都肿成这样了！”霍景繁心疼得不行，也懒得再跟宋依枫和叶简废话，小心翼翼地扶着萧故肆，“走，我们去医务室。”
扶着萧故肆走出练习室，霍景繁能感觉到背后宋依枫和叶简不怀好意的目光。萧故肆靠在她身上，脚步有些蹒跚，低声说：“繁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呢，这不是你的错。”霍景繁叹了口气，“是他们故意的。”
医务室在走廊尽头，环境安静。霍景繁扶着萧故肆坐下，刚想叫护士，就听到隔壁治疗室传来两个小护士的闲聊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了过来。
“哎呀，你听说了没有，宋姐她的妹妹被宋姐塞进我们公司干了。”
“啊？真的假的。哪个宋姐？”
“还能有哪个，就是带叶简那个宋依枫啊！她姐姐叫宋琰，是公司高层，管资源分配的。”
“哦豁，怪不得叶简资源那么好，原来是有靠山啊。”
“肯定是真的啊，我告诉你啊，甚至现在最火的那个艺人都给她妹妹带了。”
“这不妥妥资源咖吗？怪不得宋依枫天天在新人部横着走，原来是仗着姐姐的势。”
“就是，听说她姐姐为了给她铺路，没少给下面使绊子……”
霍景繁扶着萧故肆的手微微一顿，眼神沉了下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宋依枫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针对萧故肆，为什么叶简一个新人能得到那么多关注。资源咖，这个词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萧故肆似乎也听到了，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护士很快来了，检查了萧故肆的脚腕，说是轻微扭伤，需要冰敷和静养几天。霍景繁拿了药，扶着萧故肆往外走，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圈子，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残酷。
萧故肆的脚伤让训练不得不暂停。那几天，他只能坐在练习室角落，看着其他人挥洒汗水，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失落。霍景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她知道，宋依枫和叶简不会就此罢休，这次是脚伤，下次又会是什么？
更让她难受的是，自从脚伤后，萧故肆变得更加沉默了。他不再主动跟霍景繁分享训练心得，即使霍景繁找他说话，他也只是礼貌性地笑笑，回答得简短而疏离。他的眼底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曾经的星光黯淡了许多。
霍景繁尝试过激励他。“故肆，脚伤很快就会好的，别灰心。”“你的进步很大，等好了继续努力，一定能赶上的。”但每次，萧故肆只是抬起头，给她一个苍白的微笑，轻轻说：“我知道，繁姐，谢谢你。”那笑容里带着明显的敷衍和强撑，让霍景繁心疼不己。
她知道，萧故肆的低落不仅仅是因为脚伤，更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个圈子的恶意和不公。一个怀揣梦想的年轻人，第一次伸出手触碰梦想，就被狠狠打了回来，这种挫败感，足以击垮任何人的信心。
这天午后，阳光透过练习室的大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故肆又坐在角落，手里拿着一本乐谱，却半天没有翻动一页。霍景繁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百香果茶走过去，轻轻放在他面前的地板上。
“在想什么呢？”霍景繁轻声问道，在他身边坐下。
萧故肆抬起头，看到霍景繁温和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小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可能我真的不适合这里吧。”
霍景繁心里一紧：“怎么会这么想？你的天赋很好，也很努力，只是遇到了一点挫折而己。”
“可是，”萧故肆的声音有些沙哑，“就算我再努力，也比不过那些有背景的人，不是吗？叶简他……”他没说完，但霍景繁明白他的意思。
霍景繁沉默了。她想反驳，想告诉他努力总会有回报，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在绝对的资源和背景面前，努力有时候确实显得苍白无力。她不想用廉价的鸡汤去安慰他，那是对现实的逃避。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故肆，我不会骗你，这个圈子确实很难，有时候运气和背景比努力更重要。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难道因为难，我们就不往前走了吗？”她看着萧故肆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当初面试的时候，主考官问我，为什么想当经纪人。我说，我想看到那些有才华、肯努力的人，能够站到属于他们的舞台上。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会那么认真地对你，我相信你能行。”
萧故肆怔怔地看着霍景繁，她的眼睛里没有虚伪的鼓励，只有真诚的相信。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心里那片阴霾。
“你会对我失望吗？”他突然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看我现在这样……”
霍景繁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伸出手，想像安慰弟弟一样拍拍他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便尴尬地收了回来，拿起那杯百香果茶递给他：“怎么会呢，你在我心里最棒了。别胡思乱想了，喝喝这个吧，我刚泡的，挺好喝的。”
萧故肆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低头看着杯子里橙黄色的液体，漂浮着几颗黑色的籽，散发着酸甜的香气。他抿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带着一丝清爽的回甘。
“很好喝，”他抬起头，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真实的笑容，眼睛里的星光也重新亮了起来，“谢谢你，景繁。”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叫“繁姐”，而是首接叫了她的名字。霍景繁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她连忙移开视线，假装整理文件：“好喝就好，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着百香果的香甜气息。萧故肆低头小口喝着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底的阴霾渐渐散去。他看着霍景繁忙碌的侧影，心里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