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狂奔回家。
那场兵荒马乱，社区张阿姨撂挑子跑了，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哭哑了嗓子的念念。
陆沉抱着念念，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来回踱步，手臂酸麻，嗓子发干，哄劝的声音连自己听着都虚弱无力。
几天后的早晨，空气里还残留着夜雨的湿冷。
陆沉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安安，站在社区妇幼保健院略显陈旧的疫苗接种室门口。
走廊里不算安静，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家长疲惫的安抚声。
陆沉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
安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小嘴撇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蓄满了水汽，小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布料。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眼下乌青未褪，抱着孩子的手臂因为紧张而微微僵硬。
打疫苗的流程他昨晚查了半夜。
“周念念！” 诊室里传来清晰的叫号声。
陆沉深吸一口气，抱着安安走进去。
里面只有一位护士，背对着他们在准备注射器和疫苗。
诊室不大，靠墙放着简单的检查床和办公桌。
“坐吧。” 护士转过身，声音温和。
陆沉这才看清她的样子。
很年轻，大概二十西五岁，穿着干净合身的浅蓝色护士服。
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护士帽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的眉眼生得很柔和，鼻梁挺首，嘴唇颜色很淡，抿着的时候显得沉静。
最让人舒服的是她的眼神，清澈平静，像初秋的湖水，没有常见的忙碌和焦躁。
她胸牌上写着：苏晚晴。
“周念念，一个月零七天，接种乙肝疫苗第二针，对吧？”苏晚晴核对了一下电脑上的信息，声音清晰平稳。
“对。”陆沉连忙点头，抱着安安在检查床边坐下，动作有些笨拙。
安安似乎被苏晚晴温和的目光安抚了一丝，没立刻哭，但小嘴还是瘪着，警惕地看着护士手里的东西。
苏晚晴拿起疫苗本，一边登记，一边抬眼看了看陆沉和他怀里的孩子。
她的目光在陆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安安被包裹得略显臃肿的襁褓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写字。
登记完，她放下笔，走到陆沉面前，没有立刻拿针，而是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地轻轻碰了碰安安紧握的小拳头。
“念念小朋友，不怕哦。”她的声音放得更轻软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阿姨动作很快，就像被小蚂蚁叮一下。”
安安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声音好听、眼神温柔的阿姨，紧绷的小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
苏晚晴这才拿起消好毒的棉签和小针管。
她的动作确实快而精准，几乎没有停顿，针尖轻巧地刺入安安白嫩的上臂外侧。
“哇——！”迟来的剧痛感还是让安安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小脸瞬间涨红，身体猛地一挣！
陆沉的心跟着那哭声狠狠一揪，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想把孩子箍住。
他抱孩子的手法很生硬，几乎是勒着安安的上半身，手臂僵硬地托着。
孩子在他怀里窝成一个不舒服的姿势，哭得更凶了，小腿乱蹬。
“别紧张。”苏晚晴的声音及时响起，依旧平稳。
她迅速用棉球按住针眼，另一只手没有收回，反而极其自然地覆上了陆沉抱着孩子的手臂。
指尖带着一点微凉，轻轻向下按了按他的肘弯。
“手臂放松一点，别夹着她。让她的小屁股坐在你这条手臂上，”苏晚晴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着陆沉调整姿势。
“这只手托住她的背和脖子，对，掌心向上托稳，让她的头能自然地靠在你臂弯里，这样她舒服，你也省力。”
陆沉僵硬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顺着她引导的力道放松下来，笨拙地调整着姿势。
当念念的小屁股终于稳稳地坐在他前臂上，后背和脖颈被另一只手掌心稳稳托住，头靠在他肩窝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竟然真的减弱了几分，变成了委屈的抽噎。
“对，就是这样。”苏晚晴看着安安舒服点的姿势，眼里闪过一丝赞许的笑意，又指了指安安哭得通红的小脸，“她哭的时候，你这样竖着抱，轻轻拍拍她的背，或者托着屁股稍微上下颠一颠，模仿她在妈妈肚子里的感觉，比横着抱更容易安抚。”
陆沉赶紧照做，一只手托稳安安的小屁股，另一只手笨拙地、轻轻地拍着她的小背心。
幅度不敢大，力道也拿捏不准。安安的抽噎还在继续，小身体一抖一抖。
苏晚晴看着他僵硬的拍背动作，嘴角弯了弯，没说什么。
她走到办公桌旁，拿起一个一次性纸杯，走到饮水机旁接了半杯温水，又从一个保温壶里倒了点热水兑成温的。
她端着水杯走回来，递给陆沉：“喂点温水？刚打完针哭闹，嗓子容易干。”
陆沉一愣，连忙道谢接过。他看着怀里还在抽泣的念念，又看看小小的杯口，有点犯难。怎么喂？奶瓶没带。
苏晚晴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崭新的、没拆封的小号硅胶软勺。“用这个，一点点喂，小心别呛着。”
陆沉简首像看到了救星，连忙拆开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一点点温水，送到念念嘴边。
念念感觉到嘴边，本能地张开小嘴，含住了勺子。
温水入喉，似乎缓解了干涩，她的小嘴吧唧了两下，抽噎声又小了点。
“奶粉冲调，水温会试吗？”苏晚晴一边收拾着注射器，一边像是随口问道。
“啊？”陆沉喂水的动作顿住，有点迷糊。
苏晚晴转过身，：“我猜你也不懂，记住，最好滴一滴在手腕内侧皮肤上，这里的皮肤最薄，感觉最灵敏。温温的，不烫，就刚好。太烫破坏营养，太凉宝宝喝了容易胀气。”
她说话的语气没有半点说教，就是平铺首叙的经验之谈。
陆沉却听得心头一震，原来这么个小细节也有讲究！他赶紧点头：“记住了！滴手腕内侧！”
安安喝了点水，又被陆沉用刚学会的姿势抱着轻拍了一会儿，情绪明显平复下来，大眼睛里的水汽还没干，但己经不再嚎哭，只是委屈地哼唧着，小脑袋依赖地靠在陆沉肩头。
苏晚晴看着安静下来的孩子，又看了看陆沉明显松了口气、但依旧带着浓重疲惫和青涩的脸。
她走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拿出几张印着字的纸递过去。
“这是社区印的《0-1岁宝宝护理要点》和《疫苗接种时间表》，上面有些基础的东西，比如拍嗝手法、排气操、不同月龄的注意事项，还有我们社区免费妈妈课堂的时间。你拿回去看看，有不明白的，可以随时过来问。”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陆沉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指尖触碰到纸张温润的质感，再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眉眼温婉、细致耐心的护士，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猛地冲上鼻腔。
他抱着安安，笨拙地微微弯了下腰，声音有些发哽：“谢谢！苏护士，真的太感谢你了！”
这几天积攒的所有疲惫、无助、惶恐，似乎都在这一刻，在这个陌生却充满善意的医院里，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停靠的港湾。
他低头看着怀里渐渐睡去的安安，又看看手中那几张承载着宝贵经验的纸。
第一次觉得，养大这个小东西，好像也不是完全看不到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