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回宽大的椅背,深灰色的衬衫完美地贴合着健硕的肩背线条,冷硬的气势重新覆盖下来,刚才那点不易觉察的松弛消散无踪。
书房厚重的门无声地滑开了一条缝。
是周姨。她似乎有些迟疑,站在门口没完全进来。
“大少爷,”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小少爷上午的点心时间……还照常吗?营养师说……”
“照常。”
陆霆渊没有回头,视线停在己经暗下去的屏幕上,右手随意地挥了一下。
动作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掌控力。
保姆立刻应声:“好的大少爷。”
就在周姨即将退出、书房门刚要重新合拢的瞬间——
“等等。”陆霆渊忽然出声。
周姨立刻停住脚步,垂手站好:“大少爷?”
陆霆渊转过身来。
那目光很平静,平静得像两口深井。
他看向周姨,或者说是穿透她,落到一个需要精确评估的“变量”上,“换回之前的恒温壶。”
他的口吻是平铺首叙的下指令,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把那个刚换上去、温度精准到让人起疑的高级保温杯换掉,“以后团团饮食的水温,暂时按营养师原定标准手册执行,任何变更等我确认。”
周姨明显怔了一下,脸上快速闪过一抹细微的惊讶,但被她常年训练出来的职业素养极好地压了下去。
她没有任何质疑,立刻躬身:“是,大少爷,我明白了。”
门无声地合上,重新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
陆霆渊的目光在重新变得空荡荡的书房里巡弋了一圈。
窗外阳光正好,将深色地毯的边缘照得发亮。
手指在书桌冰冷的玻璃板上划过,留下短暂的指痕。
他想起刚才团团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得得”,那声呼唤里带着一种婴儿特有的、对温暖本能的渴求和依赖,像一把柔软的凿子,猝不及防地砸在他冰封的心防上。
而此刻,一种与之截然相反的冰冷气息,正从那个41.8℃恒温消失的角落丝丝缕缕渗透出来。
他用最理性的方式隔绝了那个被精准服务的“恰到好处”,像撤掉一块表面光洁、却暗含不确定的垫脚石。
桌面一角,一份与今天会议议题毫无关联的纸质文件夹正静静躺着,标签上打印着一行不起眼的宋体小字—“东区老宅服务人员履历及轮班记录”。
…………
手术室的无影灯亮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血肉组织暴露在空气里特有的金属气味。
陆瑾言戴着浅蓝色的无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平时在家人面前显得温和清澈,此刻却像精密的扫描仪器,锐利得能切割开皮肉下面的每一根纤细血管和神经末梢。
他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捏着银亮的手术钳,尖端稳定得像焊在空气中。
钳子落在一处粘连复杂的腹腔组织上,镊尖轻巧地捻起一层薄如蝉翼的膜,手腕几乎没有可见的位移,旁边的一助立刻递上电刀。
“吸引。”陆瑾言的声音透过口罩,冷静平稳,如同他手中那把稳到极致的手术刀。
手术室墙上的电子挂钟,红色的数字无声地跳动。
午休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迫近,手术进度卡在一个微妙的节点——还剩最后两处需要他亲手处理的精细血管吻合。
“陆主任,”旁边的巡回护士看了眼挂钟,小声提醒,“时间……”
“嗯。”
陆瑾言没抬头,视线紧锁在手术野内,手下动作未停,但节奏似乎极其细微地加快了一分。
汗水沿着他鬓角滑落,在口罩边缘洇出一点深色。
手术室外,他的私人手机在护士站台面安静地旋转震动。
屏幕亮起,弹出一条特定设置的优先级信息推送,来自家中厨房智能电饭煲,简明扼要:
【预约模式启动:苹果燕麦南瓜泥 - 恒温40℃ - 剩余时间:03:02】
…………
陆家的厨房亮着暖洋洋的光,岛台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塑料工具和食材。
周姨小心地按着刀,把一小块熟透的金色南瓜切成更小的丁。
锅子里,水和有机燕麦片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泡泡。
婴儿餐椅里,陆团团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他有点饿了,嫩黄色小熊连体衣的小肚子被座椅的安全带勒出一点圆滚滚的弧度。
他似乎对被遗忘在小桌板上的空奶瓶不太满意,小手拍打着桌面,发出“啪嗒啪嗒”的不连贯鼓点,嘴里发出拉长的、哼哼唧唧的“嗯……饿呀……”
“好了好了,小祖宗,马上就好!”周姨加快手下动作,把南瓜丁和几片苹果也一起丢进小锅。
团团似乎听懂了一点点“好”的意思,拍打桌面的动作更起劲了,像是在助威:“啪!啪!饿!饿!”
锅里的米粥混合着果物,在小火下慢慢变得软烂糊状,香甜的热气氤氲开来。
就在这时,厨房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稳重的脚步声,几乎是跑步的节奏,由远及近。
砰!
厨房门被猛地推开,带起一阵小小的风。门口站着刚刚还在无影灯下的陆家二少爷。
他深蓝色手术服外套了一件皱巴巴的卡其色风衣,脸上还残留着明显的口罩勒痕,有几缕稍长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着额角,微微喘息着。
最关键的是,他右胸口赫然挂着那条长长的、听诊器银色的胸件,像一枚古怪的徽章,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在风衣前襟上轻微晃动。
这个出现在家庭厨房场景里的物件,带着浓重的手术室硝烟余味。
“二少爷!您……”周姨吓了一跳,手里搅粥的勺子差点掉地上。
“交给我。”
陆瑾言一边说,一边动作利落地脱下风衣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的浅蓝色洗手服(显然手术服是在车里匆忙换掉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急促后的微喘,但语气不容置疑。
他几步就到了周姨身边,目光飞快扫过锅里状态和小家伙脸上不耐烦的表情,“时间刚好。”
他自己带的计时器在口袋滴滴响了一声,正对着推送消息里的最后十秒。
他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精瘦有力的小臂,手指骨节分明。
没有多余废话,他迅速又熟练地接手了周姨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