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洞”兵工坊深处,空气灼热而凝重。巨大的火炉在角落中燃烧着,焦炭释放出刺鼻的硫磺味,暗红的火光在粗糙的岩壁上投下跳跃的、扭曲的巨大阴影。汗水的气息、烧红的钢铁气息、机油(简陋工具上残留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央那张用厚实原木拼凑的简陋工作台上。
陈小锤赤着精瘦的上身,汗水顺着他结实的脊背和手臂不断流淌,滴落在脚下滚烫的岩石地面上,瞬间化作一缕白汽。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紧张用力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用几把粗糙的自制铁钳,夹起一根通体黝黑、尚散发着惊人热气的圆柱形铁棍——那是经过无数次锻打、退火、粗磨后的枪管毛坯。
他将这根还带着余温的枪管毛坯,极其缓慢、精准地送入一个同样手工打造、充满了粗粝感的钢制机匣套筒内。接着,是布满手工锉削痕迹的枪机组件、复进簧、击针、扳机连杆……每一件零件都凝聚着陈小锤和几个同样灰头土脸、眼神却异常专注的“铁匠”们无数个日夜的心血。零件相互咬合,发出生涩的金属摩擦声。
最后,一个由赵铁柱亲手挑选、打磨的厚实柞木枪托被装上。一支充满了原始工业粗犷美感的武器,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它比图纸上的波波沙原型更加厚重、棱角分明,遍布着锤痕、锉印和焊接疤点,像一头刚刚从熔岩中诞生的钢铁凶兽。李锐为其命名——“暴风雪”。
代号:暴风雪-001。
李锐、王海、赵铁柱、白鹭,以及所有参与制造的战士们都屏住了呼吸,围在工作台旁。洞内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期待、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这是他们呕心沥血的结晶,是铁血洞军工从无到有的第一步!
陈小锤用沾满油污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煤灰,深吸一口气,拿起一个刚刚用薄铁皮敲打卷制、塞满了50发7.62mm托卡列夫手枪弹(缴获)的弧形弹匣,用力插进枪身下方的接口。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靶场!”李锐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所谓的“靶场”,不过是矿洞深处一条相对笔首的废弃支巷尽头,堆满了沉重的沙袋。赵铁柱早己按捺不住,他魁梧的身躯挤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起那支沉甸甸、还带着余温的“暴风雪”。冰冷的钢铁触感和粗糙的木托摩擦着掌心,带来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悸动。
“俺来!”赵铁柱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学着王海教他的姿势,有些笨拙地将枪托抵在厚实的肩窝,粗壮的手指搭上冰冷的扳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铁柱瞄准前方二十米外的沙袋堆,猛地扣动扳机!
咔…嗒…
一声清脆而令人心头发凉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只有撞针击打在子弹底火上的空响!
没有火光!没有轰鸣!没有弹壳跳出!
死寂!比刚才更加沉重的死寂瞬间笼罩了“靶场”!炉火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赵铁柱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化为错愕和不信邪的暴躁。“他娘的!”他低吼一声,再次用力扣动扳机!
咔…嗒… 咔…嗒… 咔…嗒…
又是连续三声毫无意义的空响!如同冰冷的嘲笑!
“俺就不信了!”赵铁柱眼睛都红了,他粗暴地拉动枪栓(动作生涩),退出一颗完好无损的子弹,再次上膛,瞄准!
这一次,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扣下扳机!
砰——!!
一声沉闷的、略显怪异的枪响终于炸开!一颗子弹歪歪扭扭地飞出枪口,在沙袋上留下一个浅坑。但紧接着,枪机并未自动复位,卡在了半途!一缕淡淡的青烟从抛壳窗冒出。
哑火!卡壳!故障率百分之百!
“暴风雪-001”像一个倔强而沉默的失败者,在赵铁柱手中停止了咆哮。
赵铁柱像被抽掉了骨头,魁梧的身躯晃了晃,手中的“暴风雪”仿佛有千斤重。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巨大的失落和茫然。周围的战士们也如同霜打的茄子,眼中的光芒迅速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沮丧和怀疑。几个日夜不眠不休的期待,换来的是冰冷的失败。
陈小锤更是如遭雷击!他煞白着脸,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岩壁上,然后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揪住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巨大的羞愧和挫败感几乎将他淹没。他辜负了判官大哥的信任,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王海眉头紧锁,快步上前,从赵铁柱手中接过那支问题多多的样枪。他动作熟练地卸下弹匣,拉动卡死的枪栓,退出一颗弹壳底火被明显击凹、但未成功击发的子弹,又仔细检查枪机内部。白鹭担忧地看着失魂落魄的陈小锤,又看向李锐,欲言又止。
洞内只剩下炉火的低语和陈小锤压抑的抽泣。
李锐缓缓走上前。他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或失望,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如同古井无波。他从王海手中接过那支沉甸甸、结构粗糙的“暴风雪”,手指一寸寸抚过冰凉的枪身,粗糙的焊接点,以及那卡死的枪机。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钢铁,看清内部的每一个缺陷。
“枪机复进不到位…卡滞严重…”他低声自语,手指在枪机导轨的毛刺上划过。
“撞针痕迹浅…力度不够?还是硬度不足?”他检查着那颗未击发的子弹底火。
“供弹不畅…弹匣接口有偏差…”他尝试再次插入弹匣,感受到明显的阻力。
片刻后,李锐抬起头,目光扫过垂头丧气的众人,最后落在蜷缩在地上的陈小锤身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遍整个“靶场”:
“失败,是预料之中的事。”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让所有人为之一怔,连陈小锤都停止了抽泣,茫然地抬起头。
“我们从零开始,用一堆废铁,几把破锤子,就想造出能杀鬼子的利器?”李锐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但更多的是冷静的分析,“如果一次就成功,那才是奇迹。”
他走到陈小锤面前,蹲下身,将那支失败的样枪轻轻放在他脚边。
“小锤,”李锐的声音沉稳有力,“抬起头!你是我们的技术主管!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失败打倒,找不到失败的原因!”
他指着样枪: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是找问题、解决问题的时候!”
“撞针!是不是热处理不过关?硬度不够?强度不足?”
“复进簧!力量够不够?材质行不行?是不是疲劳了?”
“供弹坡!角度对不对?打磨光滑没有?和弹匣的配合间隙合不合适?”
“还有机匣内部!是不是有毛刺?有加工不到位的地方卡住了枪机?”
李锐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凿子,敲碎了笼罩在陈小锤心头的绝望坚冰。他红肿的眼睛里,迷茫渐渐被一种属于工匠的、不服输的执拗所取代。他猛地抹了一把眼泪,挣扎着站起来,目光死死盯住那支样枪。
“王海!”李锐站起身,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到!”
“军工是根本!材料、工具是瓶颈!”李锐目光如炬,“动用一切力量!侦察班全部撒出去!给我盯死附近所有鬼子控制的矿山、仓库、运输队!寻找更好的钢材!特别是能做弹簧、撞针的高碳钢!还有,注意那些可能被鬼子征用的车床、钻床、铣床!哪怕是一个钻头,一把好锉刀,也要想办法搞回来!没有精密的工具,我们永远造不出可靠的枪!”
“是!指挥官!保证完成任务!”王海挺胸应诺,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李锐最后环视众人,目光在每一张年轻而沾满煤灰的脸上扫过,声音斩钉截铁:
“这支枪,必须响起来!”
“响得震天动地!”
“响得让鬼子魂飞魄散!”
“铁血洞的炉火,不会熄灭!只会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