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炳把云吞面放在八姑房间的桌上,依旧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八姑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闻着那久违的、鲜美的虾籽和大地鱼汤的香味,心里五味杂陈。
她没吃。
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把东西扔出去。
接下来的两天,猪笼里上演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幕。
第二天一早,太子炳破天荒地提着一壶热水,把八姑房门口的走廊地拖得干干净净。
他一边拖,一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似乎心情很好。
路过的租户看到,无不啧啧称奇。
中午,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躺椅,搬到院子里阳光最好的地方。
然后上楼,对着房门喊。
“老婆子,今天太阳好,下来晒晒,对身子骨有好处!”
那一声“老婆子”,喊得中气十足,又带着点说不清的亲昵。
八姑没下来。
但整个大院的人都听到了。
流言,像风一样,在猪笼里的每个角落里穿行。
“听说了吗?太子炳转性了!”
“是啊,又拖地又勤晒太阳的,殷勤得不得了。”
“我看八姑这病,生得值啊!”
“说不定是李神医指点的,这医术,真是神了!”
这些话,自然也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八姑的耳朵里。
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议论,心里那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似乎被这些话语的温度,焐热了一点点。
她还是没给太子炳好脸色。
但她开始喝他端来的甜汤,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吃掉那碗己经凉了的云吞面。
她的失眠,似乎好了一些。
心慌的毛病,也少了许多。
何婉清这两天没有离开。
她就像一个人类学研究者,每天拿着她的笔记本,默默地观察着猪笼里发生的一切。
她记录下太子炳的每一个“表演”细节。
她记录下街坊邻居们的每一次议论和表情变化。
她也试图从八姑偶尔打开的门缝里,捕捉她神态的微小改变。
她越是观察,内心就越是震撼。
李薏仁的“治疗”,根本没有作用于病人本身。
他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在棋盘外,轻轻拨动了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棋子。
太子炳的“面子”。
街坊们的“嘴巴”。
这些棋子互相影响,联动,形成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治疗网络,将处于中心的八姑,温柔地包裹了起来。
这是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场域治疗”。
李薏仁根本不是在治一个病人,他是在修复一个破碎的家庭生态,在重塑一个微型社区的舆论环境。
这比她所学的任何一种“一对一”的心理疏导,都要宏大,都要高明。
到了第三天傍晚。
高潮来临了。
八姑许是闷得久了,终于走出了房门,在二楼的走廊上站着吹风。
她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比起前几天的暴躁和死气沉沉,己经多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院子里,街坊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乘凉聊天。
太子炳正跟裁缝、苦力强他们吹牛。
他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楼上的八姑。
一阵傍晚的凉风吹过,八姑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太子炳心里一动。
他想起了李薏仁的话,“做戏要做全套”。
这是一个绝佳的表演机会!
他立刻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外套,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快步跑上楼。
整个大院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他们身上。
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屏息凝神地看着。
太子炳走到八姑身边。
八姑看到他,条件反射地又要板起脸。
可还没等她开口,太子炳就将手里的外套,轻轻地、甚至带着几分笨拙的温柔,披在了她的肩上。
“起风了,别着凉。”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庭院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八姑浑身一僵,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
她感受着肩膀上那件还带着太子炳体温的旧外套,感受着那陌生的、久违的温暖。
她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不是气的,不是恨的。
是委屈,是酸楚,是几十年都未曾有过的悸动。
楼下,彻底沸腾了。
“我的天!我看到了什么?”
“太子炳……给八姑披衣服了!”
“这……这是真的吗?”
苦力强张大了嘴巴,手里的扇子都掉在了地上。
裁缝推了推眼镜,满脸的不可思议。
何婉清站在凉茶铺的屋檐下,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她看着楼上那对在夕阳下沉默对视的夫妻,看着八姑眼中泛起的晶莹泪光。
她知道,这场由李薏仁导演的“大戏”,最华彩的乐章,己经奏响。
她看着旁边那个依旧在慢悠悠擦着茶杯的年轻人,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
这个男人,他根本不是什么神医。
他是一个洞悉人心的魔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