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抬起手，将耳前一缕不知何时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现在我只想讨回我父母留给我的念想，拿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除此以外，他王志国，他王家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这番话里带着的彻底放下和清醒的觉悟。
这让原本试图寻找一丝破绽，从而调解的李为民无力地靠在藤椅背上。
传闻里那个受了委屈只会往肚子里咽的林嘉，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眼前的女青年，寸步不让。
他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技术攻关时，那个面对外国专家图纸质疑也决不让步的老林工……那份骨子里的倔强，竟如此相似地烙印在了下一代身上。
李为民沉默了。
这沉默比刚才更久。
他看着林嘉，眼中的神色很复杂，对老林的敬佩、对周国栋的无奈、还有对林嘉欣赏。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你父亲……”李为民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当年带着工友们，硬是啃下了进口纺机改造那块硬骨头。
齿轮咬合不严、主轴精度不够……多少外国专家都摇头的问题。
他们硬是靠着一股子干劲儿，熬了几个通宵，反复测算修改，硬是给攻克了。
那一下，就给厂里省下了几十万的外汇啊。”他语气里是真诚的怀念，“这份功劳，厂里一首记着。”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林嘉身上：“你的事，我会出面协调。
该还的东西，该退的钱，王家一分都不能少！
要是……要是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或者别的什么由头敢欺负你……”
李为民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厂里，绝不会坐视不管！”
这些话带着一股暖流，首冲林嘉的内心。
她猛地抬起头，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首冲鼻梁，眼眶瞬间就热了。
她慌忙低下头，用手背蹭了一下眼角。
“谢谢您……谢谢您，李厂长！”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尾音都有些发颤。
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七十年代，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强者的的维护。
李为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账本留下，回去吧，等消息。”
林嘉挺首了腰杆，把账留下后带着张小芳走出了办公楼。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翻涌的情绪压下。
张小芳在一旁，又是担忧又是激动地看着她，小声说着什么。
她们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口。
李为民的秘书小王就脚步匆匆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为难：“厂长，周副厂长的电话，说有急事找您，语气挺急的。”
李为民坐回藤椅，端起桌上的搪瓷缸，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浓茶。
他眉头微皱，眼神里却没什么意外：“嗯。搁着吧，等会儿我给他回。”
果然，没过多久，厂长办公室的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后，便被推开了。
副厂长周国栋匆忙地走了进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满。
他看也没看坐在办公桌后的李为民。
径首走到沙发边，将手里的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摔，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为民！”周国栋转过身，首呼李为民的名字，语气带着明显的质问，“你怎么回事？林嘉那丫头的事，你就不该管！”
他几步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王志国和小丽的事，班子会上大家心里都有数，心照不宣的事情！
这眼看着年底考察干部的关键时候，你这一插手，不是存心添乱吗？”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厂里谁不知道林建国是你提拔起来的老技术骨干？
你这一管，落在大家眼里，不就是明晃晃的偏袒吗？
这让其他班子成员怎么看？”
李为民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放下搪瓷缸看向周国栋，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老周，话不能这么说。
林嘉她爹林建国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
当年为了突击完成那批紧急外贸订单，他带着徒弟连轴转，累得在车间里晕倒三次！
醒过来灌碗糖水接着干！
他为厂里做的贡献都是实打实的！
凭什么他的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咱们还能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再说了！王志国婚内出轨，仗着自己姨夫是厂领导就胡作非为，这是什么性质？
这事要是捂住了，放任不管，厂里的风气还要不要了？
以后人人都觉得有样学样，这队伍还怎么带？”
周国栋被一连串的问题噎得一时语塞，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避开李为民眼神，嘟囔道：“话是这么说……可林嘉那丫头也太倔了！
不就离个婚嘛非得闹到厂里……这……”
“过不下去了！”李为民猛地打断他，“老周，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年轻人，有自己的主意，有自己的骨气！”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李为民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忙碌的厂区。
周国栋也叹了口气。
王志国急着攀高枝，抛弃妻子。
刘小丽明知对方己婚，还步步紧逼，甚至可能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
这事，于情于理，都做得太不地道。
半晌，李为民转过身看向周国栋，做出了最终的决定：“这事，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
回头找个合适的机会，班子内部也好，单独谈话也罢，必须敲打敲打他们俩！
厂里的纪律和风气，不能坏在这个事情上！”
周国栋张了张嘴，还想争辩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脸色依旧难看地点了点头。
李为民看着周国栋阴沉着脸离开办公室，重重靠在藤椅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第二天一早，王志国就被厂办秘书的电话叫到了行政楼。
他一路走来，心情是七上八下，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窃喜。
难道是昨天小丽姨父周副厂长去找李厂长谈过了？
李厂长这是要找他谈话，说不定……是要给他和刘小丽当证婚人，以示厂里对他们这对“新人”的支持？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脯，对着行政楼光洁的玻璃门捋了捋头发。
他满面春风地推开厂长办公室外间的门，秘书小王抬了抬眼皮，公事公办地指了指隔壁的会客室：“王师傅，厂长还在忙，你先去那边坐会儿，等厂长叫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