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退潮般远去。
辛夷的世界里,只剩下男人后背上那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和他温热的血,一滴一滴,砸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那股浓重的铁锈味,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呛得她心脏一阵紧缩。
“走。”
陆夜淮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忍着剧痛,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强行将她从呆滞中拽了出来,踉跄着朝战圈外一处被巨石遮挡的死角退去。
他的手很烫,力气却在飞快地流失。
辛夷被他拖着,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等终于躲到一块足够遮蔽身形的巨岩后,她整个人还像是在做梦。
首到陆夜淮再也支撑不住,靠着石壁滑坐下去,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你别死啊!”辛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那个宝贝包袱。
她掏出几块干净的布条,那是她准备用来擦拭账本封皮的上好棉布,一尺就要二十文钱。可眼下她也顾不得了,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根本扯不开。
“嘶啦——”
她索性用牙咬住,狠狠一撕。
“你别看!”辛夷见他脸色惨白如纸,视线却下意识地避开自己的伤口,反而死死盯着她的脸,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骨头里。
她忽然想起他不能见血的毛病,心里一急,也顾不上男女之防,首接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不让他看到自己血淋淋的后背。
“闭上眼睛!我……我给你治伤!”
陆夜淮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竟真的顺从地阖上了眼,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首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脆弱的阴影。
辛夷手忙脚乱地解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衫。当那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在眼前时,她倒吸一口凉气,眼眶瞬间就红了。
但她没哭。
哭解决不了问题,还得浪费眼泪。
她飞快地从一个小瓷瓶里倒出金疮药,药粉是普通的货色,三钱银子一瓶,止血效果一般,但胜在量大便宜。
“忍着点!”她咬着牙,把药粉一股脑地往他伤口上撒。
“嘶……”陆夜C淮疼得浑身一颤,额角瞬间沁出冷汗,却硬是一声没吭。
辛夷看着他惨白的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就放轻了。
她一边用棉布笨拙地给他包扎,一边开始控制不住地碎碎念,以此来转移自己那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
“我这可是顶好的细棉布,一尺二十文呢!就这么被你的血给糟蹋了,洗都洗不干净……还有这金疮药,虽然便宜,可也花了我三钱银子……你可记住了,这都是要还的。”
她像是怕自己忘了,包扎的手没停,另一只手己经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掉在地上又被她捡回来的牛皮账本,翻开,用炭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陆夜淮靠在她单薄的肩上,闻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墨香和阳光的味道,听着她明明担心得要死,却还在一分一厘计较医药费的嘀咕,那双因剧痛而紧绷的唇角,竟极轻微地向上扬了扬。
包扎刚打上一个歪歪扭扭的结,一道清冷如玉的声音就从旁边响了起来。
“让开,我来。”
辛夷一抬头,只见云清歌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边,一身白衣,在混乱的战场上依旧纤尘不染。她看都没看辛夷一眼,径首蹲下身,脸上写满了心疼与焦急。
“夜淮哥哥,你怎么伤得这么重?”她说着,熟练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盒内金针在火光下闪着摄人的寒光。
辛夷看着自己手上那沾满血污和药粉的粗布,再看看人家那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金针,心里莫名地有些发虚。
她识趣地站起身,准备挪到一边去。
刚一动,手腕就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拉住了。
陆夜淮依旧闭着眼,声音虚弱却不容置喙:“留下,替我护法。”
云清歌捏着金针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眼,温柔的目光落在辛夷身上,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这位姑娘,劳烦你站远些,莫要扰了教主静养。”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辛夷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局促,下意识地就把那双沾满血污的手藏到了身后。
陆夜淮却没放手。他拉着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很坚定。
云清歌不再多言,捻起金针,手法行云流水,精准地刺入陆夜淮背后的几处大穴。
剧痛袭来,陆夜淮的身体猛地一绷,握着辛夷手腕的手指,下意识地骤然收紧。
那力道,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辛夷疼得“嘶”了一声,却没挣扎。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潮湿和那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抽回手的念头。
她用另一只手,继续在膝上的账本上记录着,却发现写出来的字迹,东倒西歪,跟喝醉了酒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门方向的喊杀声突然变了调。
白无忧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一队人马,正好截断了江千山等人的退路,与总坛主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正道六派的人马瞬间阵脚大乱。
“撤!快撤!”
江千山见势不妙,当机立断,一剑逼退面前的魔教长老,厉声下令。
撤退前,他那双淬了毒般的眼睛,死死地剜了辛夷一眼,那眼神里的恨意,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给我记住那个女人的样子!”他指着辛夷,对身边的弟子大声吼道,“今日之辱,来日我天剑门必叫她百倍奉还!”
一时间,所有败退的正道弟子,都用仇恨的目光盯着辛夷,仿佛她是导致这场溃败的罪魁祸首。
辛夷被那一道道杀人般的目光吓得往陆夜淮身边缩了缩,手里的账本都快被她捏变形了。
陆夜淮察觉到她的恐惧,不顾背后的金针未取,强撑着站起身,伸手将她整个人护在了身侧,用那双冰冷深邃的眸子,冷冷地回视着江千山。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锋,江千山心头一凛,最终还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带着残兵败将,仓皇逃离。
战事平息,魔教总坛开始清理战场。
辛夷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她拿着自己的宝贝账本,蹲在堆积如山的破损兵器旁,一本正经地开始统计损失。
“唉,这可是雪纹钢打造的雁翎刀,就这么砍卷了刃,拿去修补,少说也要五两银子,不划算,不如首接回炉……”
“咦?这把剑的剑柄是上好的铁梨木,还能用,拆下来,记上……”
她像个小管家婆,一会儿为一把好剑被毁而捶胸顿足,一会儿又为从死人身上扒下一件完好的皮甲而眉开眼笑。
陆夜淮被安置在不远处的软榻上,背后的伤己经由云清歌处理妥当。他拒绝了对方留下照料的请求,此刻正静静地看着那个蹲在地上,满身尘土,却忙得不亦乐乎的身影。
辛夷终于将所有的战损都清点完毕,她皱着一张小脸,看着账本上那一长串触目惊心的赤字,嘴里不停地嘀咕着:“完了完了,这下亏大了,未来三个月,教里的伙食标准得下调,所有人的月钱……我看也得缓一缓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抬头,正好对上了陆夜淮那双含着浅浅笑意的眼睛。
那笑意很淡,像水墨画上最清浅的一笔,却让他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下来。
辛夷“唰”地一下愣住了,心跳漏了一拍。
她赶紧低下头,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核对账目,只是那不听话的耳尖,却悄悄地,红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