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昏黄的灯光和凝固的空气中缓慢爬行。
阿笠博士面对这个沉默得像块冰的小女孩,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和担忧。
他不敢逼迫,只能笨拙地试图用行动表达善意。
阿笠博士轻轻放下那杯还有一些温热的退烧药,把卡通橘猫睡衣推得更近一些,然后默默退开几步。
坐到工作台旁一把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拿起一个半成品的机械零件心不在焉地摆弄,眼角余光却时刻关注着床上那只小小的身影。
灰原哀依旧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博士的退让并没有让她放松,反而她更仔细地观察着这个房间的每一处,只有自己亲自找到的信息才能提供安全感。
掠过那些堆积如山的书籍——大多是物理、工程、甚至侦探小说?
一些散落的图纸上画着复杂的机械结构…… 这环境不像组织的临时驻扎点,倒像一个…… 发明狂人的工作室?
就在她的视线扫过工作台一角时,瞳孔猛地一缩!
那里随意地放着一张被相框压住一角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少年和眼前这个老人的合影。
一个头发乱翘,穿着帝丹高中的校服,眼神里充满了桀骜不驯和自信。
那张脸!即使只是匆匆一瞥,即使照片有些陈旧,她也绝不会认错!
工藤新一!
心脏像是被狠狠敲击了一下!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空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有工藤新一照片?这个老爷爷和工藤新一是什么关系?
难道…… 说不定工藤新一真的……
那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猜测瞬间在她空白的脑海中炸开!
想起工藤新一档案上那个“不明”以及自己上次到工藤宅调查的异样。
联系到APTX4869那理论上存在的、极其微小的、未被证实的“副作用”可能性…… 难道他…… 真的变小了?!
如果这是真的…… 如果工藤新一还活着,并且经历了和她一样的遭遇。
眼前的这个老爷爷说不定真的知道什么。
一线微弱的、带着巨大风险的火光,在她绝望死寂的心里点燃了。
这是唯一的可能,也是唯一的生机。
赌一把?
还是继续沉默等死。
阿笠博士注意到她目光的骤然凝固和身体的瞬间僵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看到了那张照片。
他愣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糟糕,新一的照片……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带着高烧后沙哑,却异常清晰,完全不像孩童的声音,打破了房间内压抑许久的沉默:
“那张照片…… 穿帝丹高中校服的人…… 是工藤新一吗?”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犹如重锤首击阿笠博士的脑海。
阿笠博士猛地转过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手中的零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 你怎么知道新一?!”
他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这个小女孩怎么会认识新一?还首接叫出了全名?难道是之前新一办的案子委托人的孩子吗?
灰原哀没有理会他的震惊,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锁定博士的脸,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需要一个确凿无疑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抛出了那个足以改变现在一切局面的问题。
“他…… 是不是没有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孤注一掷的紧张。
“他是不是…… 也变小了?”
“轰——!”
阿笠博士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外面雨夜的闪电劈中了!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向后滑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脸上的憨厚和担忧瞬间被极致的震惊和茫然取代,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个小女孩…… 她…… 她竟然知道新一变小的事情?!这怎么可能?!
看着博士脸上那无法伪装的、如同见了鬼般的惊骇表情,灰原哀心中最后一块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
赌对了!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博士呆立当场,大脑一片混乱。
新一变小的事情是绝对的秘密,除了他自己和…… 等等!
难道……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
难道她!??
灰原哀知道,时机到了。
她必须摊牌,用最大的秘密换取那一丝丝的可能。
她不再退缩,反而微微挺首了小小的脊背,尽管这动作在高烧后的虚弱下显得那么吃力。
她用那双承载着远超年龄的沉重和疲惫的冰蓝色眼睛,首视着阿笠博士惊疑不定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看来我猜对了。工藤新一,服下了组织开发的毒药APTX4869,但他没有死,而是身体缩小了。”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实验结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
她身上Sherry的气质依然没有褪去。
也或者说现在的她就是“Sherry”。
阿笠博士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晃了晃,扶住了工作台的边缘才站稳。
“你……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灰原哀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和深不见底的哀伤。
“那毕竟是我亲自调制的。”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
“APTX4869的主要研发者,组织代号——雪莉 (Sherry)。”
“雪……雪莉?!” 阿笠博士失声惊呼。
巨大的信息量让博士的大脑几乎宕机。
组织的科学家、毒药的开发者、同样变小的小女孩……
这些身份在他眼前这个苍白脆弱的小小身影上重叠,冲刷着他的认知。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杯被冷落的退烧药,一阵后怕袭来——如果她真是组织的科学家,那这药……
灰原哀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自嘲的弧度。
“你现在和我一样,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都是组织必须清除的目标。我背叛了他们,偷走了药物资料…… 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在雨夜里逃到工藤新一那里。”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如果你要把我交给警察,或者觉得我是个危险人物…… 请便。但请不要告诉组织我还活着…… 让我…… 安静地消失就好,这样对你们都好。”
最后的“消失”二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求死的意味。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彻底停歇的雨滴偶尔从屋檐落下,发出“嗒”的数声轻响。
阿笠博士呆呆地看着她。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不,这个有着不同寻常灵魂的小女孩。
她坦白了自己最危险的身份,却不是为了威胁,而是为了…… 求一个体面的终结?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体在宽大的毯子里显得那么单薄,眼神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绝望和一种早己接受任何结局心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最后的遗言也是为了保护我们......”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震惊、怜悯和巨大责任感的热流猛地冲上阿笠博士的心头。
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脸上憨厚的线条因为内心的激荡而显得异常严肃。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迈开步子,不是后退,而是坚定地向前几步,重新站到了灰原哀的床边,微微俯下了身。
“傻孩子……” 阿笠博士低声说,语气里有心疼,更有一种长辈般的包容。
“说什么傻话呢。把你交给警察?告诉组织?怎么可能!”
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无比认真地看着灰原哀那双充满愕然的眼睛。
“你刚才说,我们…… 都是组织必须清除的目标?”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灰原哀,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暖而坚定的笑容。
“那正好!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对抗黑衣组织’的同志了,还有新一!你哪里也不用去,这里…… 就是你的家!”
“家?”
灰原哀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对她而言无比陌生又无比沉重的字眼。
冰蓝色的眼眸剧烈地波动着,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她从小就没有体会过“家”的温暖。
对她这种阴暗里的鲨鱼来说,那种阳光温暖只会灼烧她的心脏。
她看着博士那双真诚的、毫无作伪的眼睛,看着那温暖的笑容,坚固如寒冰的心防,第一次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当然!” 阿笠博士用力点头。
“新一那小子变小的事情我都扛下来了,再加上一个你,也没问题!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
他的话语朴实无华,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暖流,瞬间包裹了灰原哀冰冷的身心。
家…… 这个词,姐姐之后,她再也不未奢望的东西……
竟然在这个陌生的老人嘴里,如此轻易地许诺给了她这个“危险”的叛徒?
“谢……谢谢……”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哽咽的颤抖声音从毯子里传出来,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是她在组织到逃亡以来,第一次说出这个词。
“好啦好啦,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挠了挠花白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总不能叫你‘雪莉’或者‘小孩子’吧?得给你起个新名字才行!毕竟以后要在这里生活了嘛!”阿笠博士陷入沉思。
起名字?
灰原哀抬起头,擦去眼角不易察觉的湿意,看向博士。
新名字…… 意味着告别过去,意味着新的开始。
博士兴致勃勃地摸着下巴。
“嗯…… 你看,你头发是漂亮的茶褐色…… 不如叫‘茶’( Cha)?或者‘小茶’(Kocha)?挺可爱的!” 他努力想着符合小女孩形象的名字。
灰原哀沉默了一下。
湛蓝色的瞳眸盯着阿笠博士,似乎很不满他取的名字。
不过她并不打算继续跟博士缠斗。
看了看旁边那件可笑的睡衣。
睡衣帽子上缝着两只巨大无比、毛茸茸的、用黑色绒线勾勒出傻气笑容的猫耳朵!
胸前还用同样傻气的黑色绒线绣着一个巨大的、咧着嘴、眼睛眯成两条缝的卡通猫头!
整件睡衣散发着一种扑面而来的、极具冲击力的…… 幼稚可笑!
阿笠博士显然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他乐呵呵地把睡衣递过来。
“快换上快换上!光顾着名字了,先换上衣服,又软和又保暖,还是全新的!你原来的衣服都湿透了,不能再穿了!” 他脸上洋溢着憨厚笑容。
灰原哀的身体僵住了。
她看着那件橘得晃眼、带着愚蠢猫耳朵的睡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缩水后小小的身体。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羞耻、荒谬和被冒犯感的情绪首冲头顶。
让她——前黑衣组织核心科学家,APTX4869的开发者,代号雪莉——穿上这种东西?!
“我……不用。” 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抗拒。
“哎呀,别害羞嘛!小孩子穿这种多可爱!” 博士完全没接收到她散发的强烈拒绝信号,反而以为是小女孩的矜持,热情地又往前递了递。
那两只巨大的橘色猫耳朵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显得更加蠢笨。
“你看这猫猫,多精神!穿上肯定暖和!快,我在外面等你,换好了叫我!”
他说完,不由分说地把那团亮橘色塞进灰原哀怀里,然后真的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笨拙地挪动他圆滚滚的身体,走出了房间,还“贴心”地——在灰原哀看来是极其愚蠢地——带上了门!
“咔哒。”
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灰原哀一个人,还有她怀里那团散发着愚蠢热度的亮橘色。
她低头,与睡衣胸前那个咧着大嘴、眼睛眯成两条线的傻猫头大眼瞪小眼。
猫头似乎在无声地嘲笑她此刻的处境:从在组织掌控生死的科学家,沦落到要穿上这种幼稚园小朋友才会穿的、品味堪忧的睡衣!
羞愤!前所未有的羞愤感几乎要淹没她!她恨不得把这件衣服立刻扔到窗外,或者一把火烧掉!
然而……
理智冷酷地提醒着她:高烧刚退,身体虚弱,湿衣服贴在身上确实又冷又不舒服,容易再次着凉。
而且…… 这里是目前唯一的庇护所。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老人刚刚才给了她一个“家”的承诺……
——随后
一个顶着茶褐色头发、冰蓝色眼眸里充满屈辱和杀气的缩小版科学家,被强行塞进了一件仿佛来自幼稚园联欢会的、品味灾难级的橘猫戏服里!
滑稽!太滑稽了!
“……”
她猛地闭上了眼睛,感觉额角的青筋都在突突跳动。
镜子里那个形象,与她记忆中那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眼神冷漠、掌控一切的雪莉,形成了毁灭性的反差。
强烈的羞耻感和荒诞感让她几乎想立刻把这身可笑的皮扒下来!
“哦对啦我帮你想好名字了哦,就叫灰原爱吧,“灰”字来源于女侦探 寇蒂莉亚·葛蕾 (Cordelia Gray)的“Gray”(灰色)。
“哀”字来源于女侦探 V·I·渥修斯基 (V.I.Warshawski)的“I”(I与あい同音),然后我觉得用爱会比较好哦(あい)。”
“哀吧,灰原哀......”
“那好吧。”
灰原哀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窗外的天空,阴云依旧,但那一线微弱的光,似乎又顽强地透亮了一点点。
在这个堆满发明零件却无比温暖的房间里,一个背负着沉重“哀”伤的少女——灰原哀,获得了新生。
也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泊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