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林晚棠扶着湿漉漉的廊柱,看着檐角垂落的雨帘将老宅的天井割裂成碎片。青砖地面泛着冷光,倒映出堂屋门前悬着的两盏白灯笼,在穿堂风里摇摇晃晃,将她的影子投在影壁上,扭曲如鬼魅。
"吉时己到——"
沙哑的喊声惊得她指尖一颤。穿绛紫暗纹绸衫的老管家举着油纸伞从回廊转来,伞骨滴落的雨水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痕迹。他身后跟着西个壮汉,抬着口裹满黄符的乌木棺材,符纸上朱砂殷红似血。
林晚棠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影壁。喉咙里泛起的铁锈味让她想起三天前那碗混着符灰的汤药,族长枯槁的手捏着她的下颌,浑浊眼珠里映出她苍白的脸:"林家欠下的债,该还了。"
"小姐,该更衣了。"
两个梳着圆髻的婆子突然从廊柱后闪出,惨白敷粉的脸在灯笼下泛着青。她们一左一右架住林晚棠的胳膊,绣着并蒂莲的喜服红得刺目,金线在雨气里泛起冷光。
祠堂里檀香浓得呛人。
林晚棠盯着供桌上并排的牌位,最末那个簇新的金漆木牌还泛着桐油味。林修竹三个字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夏夜,兄长溺死在荷塘时苍白的脸。
"一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晚棠被按着脖颈往下压,喜冠上的珠帘撞得叮当乱响。红绸另一端沉甸甸的,她余光瞥见乌木棺材不知何时掀开条缝,露出半截青白手指。
"二拜高堂!"
族长坐在太师椅上捻动佛珠,数十年茹素让他的皮肤薄如蝉翼,皮下青紫血管突突跳动。林晚棠忽然想起昨夜路过西厢房,听见他与道士的对话:"修竹怨气太重,须得至亲血脉结下阴契......"
"夫妻对拜——"
林晚棠猛地掀开盖头。长明灯骤然爆出灯花,供桌上的白烛竟淌下血泪。棺材盖轰然掀翻,腐臭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红绸那端站着个穿喜服的身影,水草缠绕的乌发垂至腰际,露出半张被泡胀的脸。
"阿兄......"她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供桌。牌位哗啦啦倒了一片,林修竹的牌位正落在脚边,金漆在血泪中融化,露出底下漆黑的木色。
冰凉的手掐住她的脖颈,兄长的嘴唇擦过耳畔:"棠棠,说'愿缔姻缘'。"腐臭的塘泥味涌进口鼻,林晚棠看见自己八岁时的倒影——躲在假山后的女童死死捂住嘴,看着少年独自走向荷塘深处。
"不!"她挣开桎梏往门外跑。庭院里的雨不知何时变成了猩红色,青砖缝隙间渗出黏稠液体。回廊转角传来锁链拖曳声,十几个纸扎的童男童女提着白灯笼飘来,朱砂点的眼睛首勾勾盯着她。
身后传来棺木开裂的脆响。林晚棠回头看见兄长从血雨中走来,喜服下摆滴滴答答落着水珠,每走一步青砖便龟裂出蛛网纹。他抬起泡烂的手,指尖挂着枚褪色的五彩璎珞——正是她当年遗落在荷塘边的。
"你答应过要永远陪着阿兄。"林修竹的声音忽远忽近,腐烂的面皮下隐约可见森森白骨。庭院里的血雨突然倒卷上天,化作漫天纸钱纷纷扬扬。
林晚棠退到影壁死角,后背贴上冰冷砖石。掌心突然触到凹凸不平的刻痕,借着灯笼微光,她看清那是用指甲生生抠出的字迹: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