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棠的耳膜被尖锐蜂鸣刺穿。强光中炸开的引魂灯碎片悬浮半空，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画面：穿杏黄襦裙的少女被推进枯井，井口垂下七根浸血麻绳；襁褓中的婴儿啼哭着被埋入槐树根，泥土间露出半截绣着星纹的襁褓；还有她自己，在某个雨夜被铁链锁进乌木棺，棺盖上密密麻麻钉着刻满符文的桃木钉。
"别看。"
冰凉的手掌覆上双眼，血腥味里混着淡淡的沉水香。白绫男子咳出的血染红她肩头衣料，那些血珠竟像活物般爬向悬浮的灯盏碎片。当第一滴血触及光影，整个灵堂突然响起万千女子的恸哭。
林晚棠扯下眼前染血的白绫。男子心口铜钱镖己完全没入皮肉，伤口处生出蛛网般的金线，正顺着血管向脖颈蔓延。他唇角朱砂痣在幽光中妖冶如血，与记忆里某个端午节的画面重叠——母亲抱着她在檐下看龙舟，岸边有个戴傩面的少年，面具脱落瞬间露出眼角同样的红痕。
"你是...阿兄的..."她忽然顿住。铜钱镖边缘浮现的"戊辰"字样，与祠堂暗室瓷坛上的封印符咒如出一辙。
男子突然抓住她握三清铃的手，铃舌残余的鲜血点在林晚棠眉心。剧痛如钢针刺入颅骨，她看到走马灯里不曾见过的场景：十年前的荷塘边，两个面容相同的少年在月下立誓。穿靛蓝长衫的族长将两枚铜钱分别埋进他们心口，笑得像吐信的毒蛇："林家不需要双生子。"
地面在此时彻底崩塌。林晚棠坠落时瞥见林修竹的尸身正在消散，腐肉尽褪的指尖凝着星辉，在她腕间绕成圈淡金光晕。而白绫男子则如断线纸鸢般坠向深渊，他破碎的道袍里飞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用稚嫩笔迹画着三个小人，旁边歪斜写着："修竹、惊蛰与棠棠。"
冰冷的地下河水没过头顶时，林晚棠看清了祭坛全貌。九具水晶棺倒悬在钟乳石间，每具棺中都漂浮着个穿嫁衣的少女。她们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指缝间生出莹白菌丝，将尸蚕茧包裹成珍珠模样。最靠近祭台的那具棺中，少女眉心红痣与她分毫不差。
"这是林家百年来献祭的第九十九个女儿。"
林修竹的声音从水中传来。林晚棠转头看见兄长站在河底，月白长衫被水流鼓起，腕间银链锁着七盏青铜灯。他抬手轻触水晶棺，少女们的睫毛突然颤动如将醒的蝶。
"当年父亲在我和惊蛰身上种下子母蛊。"林修竹的虚影开始透明，声音却愈发清晰，"我承家族阳寿，他纳女子阴魂。那些被朱砂划去的名字，都成了续命的灯油。"
林晚棠的肺叶快要炸开，手中三清铃却突然震响。铃舌残留的鲜血在水中化符，形成个透明气团将她包裹。她游向最近的棺椁，看清少女腕间银镯刻着"林静姝"，正是族谱上第一个被划去的名字。
尸蚕茧在此刻同时破裂。百万只莹蓝蝴蝶涌出棺椁，蝶翼上的磷粉在水底画出星图。林晚棠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母亲教她辨认二十八宿的童谣在脑海回响："危月燕栖柳梢头，鬼金羊踏血河游..."
当最后一只蝴蝶停在她肩头，祭坛中央升起座青玉碑。碑文记载着林家秘术：每代选双生子其一为"阳烛"，另一为"阴傀"。阳烛承家族气运，阴傀食女子精魄。若阴傀生出情愫，七星连珠夜便能逆转阴阳。
林晚棠抚过碑上暗红字迹，在角落发现枚带血的指甲印。指甲缝里卡着丝银线，与母亲缝制香囊用的雪蚕丝一模一样。她突然明白那些"快逃"血书并非示警，而是献祭者用最后气力写下的星象坐标。
水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白绫男子的道袍缠在青铜灯上，心口铜钱镖己完全化作金线。他朝着林晚棠的方向抬手，掌心浮着半枚染血的玉佩——正是她八岁那年，被族长收走的生辰玉。
"惊蛰...林惊蛰..."林晚棠呛出串气泡。记忆如蚌壳被撬开，五岁的夏夜，有两个少年带她偷摘莲蓬。当她跌进荷塘，穿玄色短打的少年毫不犹豫跳下来，而靛蓝衣衫的那个却转身去喊家仆。
尸蚕蝶群突然开始燃烧。林修竹的虚影在火焰中凝实，他踏着青玉碑拾级而上，每走一步就有具水晶棺坠落。当最后那具刻着林晚棠生辰的棺椁浮到面前，他伸手触碰气泡结界，眉眼温柔如初："棠棠知道为何你的璎珞从不离身？"
林晚棠按住心口，碎裂的玉坠不知何时复原如初。金丝缠绕的暗纹在水波中清晰可辨，分明是缩小的北斗七星图。她想起每个生辰夜，母亲都会在璎珞上添颗东珠，说等集齐七颗就能解开命锁。
"因为这里面锁着惊蛰的半魂。"林修竹的指尖穿透结界，在她眉心画出灼热的星纹，"当年父亲逼我亲手将铜钱埋进他心口，就像昨夜族长把本命玉塞进我尸身的喉咙。"
燃烧的尸蚕蝶扑向青铜灯。白绫男子周身泛起青光，心口金线突然崩断，铜钱镖带着血肉浮出胸腔。他扯下覆眼的白绫，露出与林修竹八分相似的面容，只是左眼空洞淌血，右眼瞳孔里沉着星子。
"阿兄错了。"林惊蛰的声音混着水波震颤，"命锁不在璎珞里。"他捏碎掌心的半块玉佩，莹白碎屑中浮出个蜷缩的婴灵，额间朱砂痣鲜红欲滴。
林晚棠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婴灵穿着她满月时的虎头鞋，腕上系着端午长命缕——正是此刻她腕间突然出现的那条。祭坛开始顺时针旋转，九十九具棺椁在漩涡中拼成星图，青玉碑上的血指甲印发出红光，与林晚棠眉心的星纹遥相呼应。
林修竹的尸身突然出现在漩涡中心。他双手结往生印，腐烂的胸腔里飞出七盏青铜灯，灯油竟是泛着金光的血。当第一滴血落入林惊蛰空洞的左眼，整个地下河沸腾如滚汤，无数女婴的骸骨从河底浮起，手骨皆指向北方天枢位。
"原来北斗第九星在这里。"林惊蛰淌血的右眼映出林晚棠的身影。他忽然笑起来，那笑容与灵堂消散前的林修竹重叠，"父亲漏算了，阴傀动情时..."
话未说完，青铜灯尽数炸裂。林晚棠被气浪推向水面，最后的画面是林修竹的尸身抱住下坠的林惊蛰，两具身躯在金光中化作漫天星屑。她腕间长命缕寸寸断裂，每段绳结都变成只血蝶，托着她冲破水面。
当晨曦染红祠堂残垣时，林晚棠在荷花塘边醒来。掌心里攥着半枚铜钱，边缘刻着"戊辰年七月初七"。对岸老柳树下立着座新坟，无字碑前供着三枚青杏，正是儿时他们偷摘被罚的那棵树结的果。
坟头突然升起流萤，聚成林惊蛰模糊的轮廓。他指向祠堂方向，林晚棠转头看见焦黑梁柱上浮现血色星图，天枢位赫然标着西院古井的方位。当她踉跄着跑到井边，晨雾中传来母亲哼过的童谣，井底泛着诡异的青光。
"别喝..."
林修竹最后的话语在耳边炸响。林晚棠扒着井沿望去，看见水面浮着个描金漆盒，盒盖上北斗纹样缺了勺柄最后一星。而倒影中的自己眉心星纹己成暗红，与棺中那些少女的印记别无二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