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智垂眸来回翻看提案册子,有些烦躁。
彩铅尾端在她齿间来回滚动,木质笔杆上己布满细小的月牙状咬痕。
翻来覆去,横看竖看,纪岚都是最优解。
国际上拿得出手,国内又压得住台。
可是…
窃窃私语声逐渐增多,她不得不赶鸭子上架。
“…这样吧,纪岚这边我来想办法。”
话一出口,谢智就开始在心里打退堂鼓了。
她一定是失心疯了。
“…你们再找几个关系比较好、咖位大一点的女明星做备选。”谢智紧急补充道。
会议室内短暂躁动,几位主管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
谁不知道纪岚背后是纪世集团,圈子里出了名的大咖,难请。
上个月隔壁友刊主编亲自登门拜访,整整三次都被婉拒。
看来,外来的和尚也要吃吃闭门羹才会清醒。
谢智装作没看见众人的反应,继续用彩铅在提案册上龙飞凤舞:“摄影团队、造型团队都预算拉满,招商也得是最顶奢的大牌,如果可以再搞到一篇采访那就再好不……”
笔尖突然折断。
谢智盯着断掉的一小截铅芯,想起唯一一次见到纪岚,是在纪家老宅的茶室。
那位影后穿着月白色旗袍,亲手为她斟茶并语重心长地嘱托:“廷尧从小要强,能让他放下身段的人不多。”
影后的声音比荧幕上还要温柔。
可是她,终究辜负了他。
一旁的助理Anna探头,看了眼主编鬼画符般的笔记。
谢智下意识合上本子。
有一丝丝羞恼,她这手字实在拿不出手。
算不上美观,又喜欢连笔,一看就是大脑太活泛,手速跟不上脑子。
但是话又说回来,纪廷尧能够认出她的鬼画符,有极个别字认不出来,也可以根据她的思维逻辑猜个八九不离十。
怎么又想到他了?
对了,要见纪岚,终究绕不开那个人。
纪岚可是他的二姐,如果自己单枪匹马去找纪岚,肯定不如托纪廷尧的关系。
反正她本来就是关系户。
傍晚,下班关电脑之际,母亲打来了一通电话。
对于这个生下她,养大她,最后又抛弃她的母亲。
谢智终究没忍心,按下接听键。
“小栀,听你妹妹说你回国了?”
“嗯。”
哪个妹妹?她还有妹妹?
哦,是继父的女儿,打过几次照面。
单眼皮、塌鼻梁、嘴有点凸,但个子高,身材比例极佳。
听说高中毕业后不肯念大学,非跑去一家模特公司应聘,不知道混的怎么样。
莫非还在模特圈里混?
“妈妈很想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吃个饭呀。”
“最近忙。”
“好,那等你空了回家来。”
“嗯。”
比俄罗斯大列巴还干巴的通话结束。
家,多么讽刺的字眼。
她的母亲和那个男人,以及那个男人的女儿的家。
和她有半毛钱关系?
谢智心情低落,全然没了回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想法。
索性打车来到大学城附近的商业街。
挤满了年轻、新鲜的面孔,喧嚣且热烈,是青春的味道。
下车后,一路走到从前读大学时候常吃的那家火锅米线店。
没想到生意太好,店面扩张把隔壁那家难吃的韩式炸鸡店也盘过来了。
满满一大盆,跟吃火锅一样可以自选菜品。
在国外这几年,谢智最馋的就是这一口。
怎么复刻都觉得差点意思。
虽然她的便宜前夫,和便宜前夫的室友都夸赞己经很美味了。
但她总觉得差了一味。
也许是锅气、也许是烟火气、也许是曾经点点滴滴的回忆。
谢智甩甩头,人一旦停下忙碌的节奏,就容易胡思乱想,沉湎过去。
“老板,我要红泡椒酥肉米线,加虾滑、午餐肉还有牛肉丸。”
“好嘞,小姑娘,你都几年没有来了吧!”
“嗯,出国了,刚回来。”
谢智拿着号码牌,坐在靠窗的老位置。
抽了两张纸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斑驳的木桌。
窗外霓虹初上,店内人声鼎沸。
大学生们三三两两围坐,讨论着期末考范围和社团活动。
“您的红泡椒酥肉米线——”
老板端上热气腾腾的砂锅,红油汤底上浮着金黄的酥肉,熟悉的辛辣香气扑面而来。
谢智舀起一勺汤:“辣辣辣,老纪,快给我……”
她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抓,只抓到冰凉的空气。
豆奶!
话音戛然而止。
没有老纪,老纪被她利用完后一脚给踹了。
喉咙像被火燎了一般,她狼狈地跑到隔壁小卖部,抓起冰水一口气灌了半瓶。
再回来时,老板娘关切地递来冰镇豆奶:“姑娘,要豆奶吗?”
玻璃瓶上凝结的水珠正往下淌。
谢智被辣的眼冒金星。
头晕眼花的,恍惚间回到了三年前。
毕业前夕,她不信邪非要带着纪廷尧来挑战这家店的变态辣。
结果可想而知,她被辣到一口气喝了三瓶冰豆奶。
半夜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
被纪廷尧送到急诊,担心坏了。
吃了几年洋玩意儿,谢智的肠胃不太适应重油重辣的食物。
午夜时分,谢智心情烦闷,在附近的清吧小酌了几杯。
刚下网约车,就蹲在花坛旁边吐得撕心裂肺。
还好下车前找司机师傅要了个塑料袋。
“呕——”
她吐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谢小姐,您没事吧?”保安犹豫着靠近。
手电筒的光扫过她惨白的脸。
他记得这位美女是新搬进来的租户,听物业的同事说…好像在什么杂志社工作。
每天进出都打扮得光鲜亮丽。
“呕——”
“…我没事…”谢智胡乱抹了把嘴,“可不可以麻烦你别看着我……”
她不要面子的嘛!
保安会意,见她没什么大碍边走回了保安亭继续站岗。
她依旧保持着弯腰呕吐的姿势。
当年肠胃炎发作时,也是这样狼狈地趴在急诊室的洗手台上。
而纪廷尧就站在身后,一只手拢着她的头发,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丝毫不嫌弃她的狼狈,满眼只有心疼。
缓过劲来,谢智重新叫了一辆网约车去医院,她惜命。
浑身插满管子、形容枯槁的爷爷最后一程是她陪着送走的。
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她很害怕。
一有点小病小痛就开始疑神疑鬼,生怕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