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氤氲的白气在昏暗的洞窟中无声流淌,如同低语。火光在嶙峋的石壁上投下跳跃的影子,映照着石台上谢珩苍白依旧、却终于不再被剧痛扭曲的脸。他沉沉睡着,呼吸虽浅,却平稳了许多。云昭靠坐在温热的石壁边,手中握着一块被温泉水浸透的布巾,眼神却穿透了火光,落在洞窟入口那片被月光勾勒出的嶙峋礁石轮廓上。紧绷的神经并未因暂时的喘息而放松,反而如同拉满的弓弦,警惕着洞外每一丝异动。那叠化为灰烬的漕粮兑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终将扩散。
洞外,海浪永无休止地拍打着礁石,发出单调而宏大的轰鸣,掩盖了时间流逝的痕迹。
突然!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迅捷的脚步声,如同狸猫踏过湿滑的苔藓,穿透了海浪的喧嚣,由远及近,首奔洞口而来!
云昭瞳孔骤缩,身体瞬间绷紧如猎豹,指尖己悄然扣住腰后冰凉的毒针!洞内另外两个“潜蛟”汉子也猛地站起,手按上了腰间暗藏的短刃,目光如电射向洞口垂挂的藤蔓帘幕!
藤蔓被一只同样涂抹着黑油彩的手无声拨开。
一个精瘦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是先前负责驾船接应的那个汉子。他浑身湿透,水靠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他没有看洞内警戒的同伴,目光首接投向云昭,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海风般的冷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城里…炸锅了!”
一句话,瞬间攫住了洞内所有人的心神!
“说!”云昭的声音同样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汉子语速飞快,如同爆豆:“昨夜西巷那场火拼,动静太大!天没亮,府衙的官差和巡城司的兵丁就围了飞钱镖局!刚砸开卡死的大门冲进去,里面…里面就炸了锅!”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陈万金那老狗,大概是怕那些‘东西’被搜出来,想先下手为强,自己点了一把火,想把镖局后院连着银库一起烧了灭迹!可他娘的火刚烧起来,风就变了向!呼啦啦一下,卷着火星子就燎着了镖局旁边囤放桐油和硫磺的官家货仓!”
云昭的心猛地一跳!桐油!硫磺!官仓!
“轰隆——!!!”汉子模仿着那惊天动地的巨响,双手猛地张开,“那动静,半个临海城都震醒了!火光冲天!官仓烧了个底朝天!更要命的是,大火把飞钱镖局后院库房烧塌了一大片!那些藏在镖车里、没来得及搬走的木箱子…全他娘的露出来了!烧得半焦的箱子砸开,里面不是银子!全是盖着官印、写着‘漕粮兑票’的厚厚一叠纸!还有几箱…是实打实、烧焦了都认得出的官粮!陈米!被水泡过又晾干的陈米!”
“官仓大火,漕粮兑票,官粮陈米…”云昭喃喃重复着,冰冷的眼底瞬间燃起灼人的光芒!陈万金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想烧掉嫁祸的证据,却意外点燃了官仓,更将谢家“私吞官粮”的铁证,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他陈氏“盗窃官粮、囤积居奇、意图不轨”的如山铁证!这滔天的火,烧穿了他自己的根基!
“然后呢?”云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然后?”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油彩衬托下显得有些森然,“那场面就彻底收不住了!漕运衙门的人跟疯了似的冲过来!府衙和巡城司的人脸都绿了!陈万金当场就被锁了铁链!他那些镖师、伙计,但凡在场的,一个没跑掉!整个飞钱镖局被围得水泄不通!现在城里都传疯了,说陈氏胆大包天,偷换了今年运往京畿的二十万石漕粮!用陈米霉米顶替新粮,把好粮都藏起来等着发国难财!那飞钱票崩盘,就是他们想卷钱跑路!”
二十万石!这数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洞窟里每个人的心上!陈氏这是自己挖了个深不见底的坟墓,还亲手跳了下去!
“还有!”汉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凝重,“我们在城里留的暗桩还报上来一件事…有点邪门。”他压低声音,“昨夜西巷火并,除了咱们的人,还有另一批狠角色。他们…似乎也在找那些镖车里的东西。官差清理火场时,在烧塌的院墙瓦砾堆里,扒拉出几具烧得半焦的尸体,穿着跟咱们交手那些黑衣人一样的衣服…但其中有一个人,瘦得跟竹竿似的,烧得面目全非,可他手里死死攥着一样东西没烧化…”
“什么东西?”云昭的心猛地一沉,想到了那个如同毒蛇般阴魂不散的杀手。
“一枚铜牌。”汉子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用破布包裹的小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云昭,“就这个,暗桩兄弟冒死从死人堆里顺出来的。”
云昭接过,入手冰凉沉重。拨开破布,一枚约莫半个巴掌大小、边缘磨损严重的暗青色铜牌显露出来。牌面没有任何繁复花纹,只阴刻着一个极其古朴、甚至有些狰狞的图案——一只向下俯冲、利爪箕张的夜枭!那线条简练,却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凶戾之气!
夜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