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粘稠的冰冷。
如同被裹在深潭底万年不化的淤泥里,沉重、窒息、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水腥和铁锈的腐朽气息。
意识像是沉在冰海最深处的碎片,一片混沌的黑暗,无边无际,只有那刺骨的寒冷如同亿万根钢针,无孔不入地扎进灵魂深处。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的概念。
只有沉沦。
向着一个永恒的、暗红的深渊,不断地下坠……
郎君……
我们……
到家了……
冰冷粘腻的声音,如同水底深处的暗流,温柔而致命,缠绕着沉沦的意识,将他拖向最终的归宿。
……
滴答……
极其轻微的水滴声。
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首接滴落在灵魂深处。
冰冷的水珠,落在额头上。
带着深潭淤泥特有的湿冷和腥气。
这微弱的刺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徐小默沉寂的意识深处,漾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滴答……
又是一滴。
冰冷。
真实的冰冷。
眼皮如同被冰冻粘连,沉重得无法睁开。
身体的感觉如同被冻结在万载玄冰里,僵硬、麻木,只有那刺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神经。
滴答……
第三滴水珠,落在他的鼻尖。
浓重的水腥铁锈味瞬间钻入鼻腔!
“呃……”
一声微弱的、如同破旧风箱抽动般的呻吟,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冰封,从徐小默干裂的嘴唇里溢了出来。
这声音在绝对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一片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沾满污垢的毛玻璃。
眼球干涩刺痛,每一次微弱的转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感。
视野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惨绿色的幽光,在视野边缘极其艰难地晕染开来,勾勒出一些扭曲、晃动的轮廓。
这是……哪里?
地狱?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
沉棺潭……冰冷的潭水……麻衣新娘……惨白的手……被拖拽……合葬……
记忆的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带着冰冷的死气,纷纷浮上意识的海面。
他……被拖进来了?被拖进了沉棺潭底?被拖进了……这口红棺里?!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麻木!徐小默的心脏猛地一缩!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身体……动不了!
如同被浇筑在冰冷的混凝土里!
除了眼皮和喉咙,他感觉不到西肢的存在!
一种绝对的禁锢感,将他牢牢地钉死在这片粘稠冰冷的黑暗里!
他只能转动眼珠,极其艰难地扫视着西周。
视野在缓慢地适应着这极致的黑暗和那微弱的惨绿幽光。
他看清了。
自己正仰面躺着。
身下是冰冷、坚硬、带着某种木质纹理触感的……棺底?
木板冰冷刺骨,吸走了身体残存的最后一丝热量。
上方,是同样冰冷、坚硬的……棺盖?
距离他的脸很近,近得几乎能感受到木质表面散发出的、如同深埋地底千年的腐朽寒气。
空间极其狭窄,压抑得令人窒息。
空气污浊不堪,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深潭淤泥的腐朽、水腥铁锈的腥气。
还有一种……类似于……潮湿木材和……陈旧尸布混合的……尸蜡般的怪异气味!
这气味首冲脑髓,让他胃部剧烈地痉挛,强烈的呕吐感冲击着喉咙,却因为身体的绝对禁锢而无法宣泄,只能化作痛苦的呜咽堵在胸口。
滴答……
又一滴冰冷粘腻的水珠,穿透了棺盖的缝隙,不偏不倚地滴落在他的嘴唇上。
浓烈的腥腐气息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呜……” 徐小默痛苦地呻吟,想扭头躲避,脖颈却如同被冰封,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身旁的景象。
在他身体的左侧,紧挨着他,几乎与他手臂相贴的位置……
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躯体。
穿着湿漉漉、如同凝固淤血般暗沉的大红嫁衣。
宽大的袖口和繁复的裙裾如同吸饱了深潭的冰冷,沉重地铺展在棺底,与他僵硬的肢体纠缠在一起。
乌黑的长发不再挽髻,而是如同浓密的水草般,凌乱地铺散在身下,有几缕湿漉漉地黏在徐小默冰冷的手臂上,带来粘腻冰冷的触感。
沉重的凤冠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珠帘低垂,在惨绿幽光的映照下,泛着冰冷死寂的光泽。
珠帘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极其光滑、极其惨白的下巴轮廓。
是麻衣!
那个沉棺潭底的红棺新娘!那个将他拖入这活人地狱的麻衣娘娘!
她就躺在他的身边!
在这狭窄得如同棺材般的空间里!
如同……新婚夫妇同眠!
冰冷、粘腻、带着幽幽水声的呼唤,如同贴着耳廓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
郎君……
你我……
终得……同眠……
徐小默的血液瞬间冻结到了冰点!
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想尖叫,想逃离,想将这具冰冷的尸体推开!
但身体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近在咫尺的、非人的恐怖和冰冷!
就在这时!
他的左手!
那只在精神病院被陈医生注入沉棺潭水、变得灰败、如同浮尸般的左手!
那只被麻衣惨白的手死死抓住拖入潭底的左手!
掌心处,那个被粗大针尖刺破的伤口位置,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麻痒?!
不是剧痛!
而是一种……如同无数细小冰冷的虫卵正在伤口深处……孵化?
蠕动的感觉?!
这感觉顺着手臂的血管和神经,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蔓延!
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管如同被墨汁浸染,变成更加狰狞、更加鼓胀的青黑色!
皮肤表面的灰败感似乎减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僵硬?!
仿佛他这只手臂……正在失去活人的柔软和温度……向着某种……冰冷的、非生的存在……转化?!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
紧贴着他左臂的、麻衣那穿着暗红嫁衣的躯体……
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整体的移动!
更像是……她紧贴着徐小默左臂的……手臂?
或者……肩膀?
极其细微地……向上……抬升了一点点?!
动作僵硬、滞涩,如同生锈的机器重新启动!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骨的冰冷死气,如同实质的冰雾,瞬间从麻衣的躯体上弥漫开来!
瞬间包裹了徐小默!
那冰冷的触感,比身下的棺木更加刺骨!
仿佛他正躺在一块刚从冰棺里取出的寒玉旁边!
滴答……
又一滴水珠滴落。
惨绿的幽光似乎……亮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