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黑暗和雨声中缓慢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真的停了。
但随之而来是一种死寂,这种死寂笼罩下,静得能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嗡鸣声。
徐小默猛地睁开眼,望着瓦房顶!
突然,他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没有点灯,摸索着穿上冰冷潮湿的外套和鞋子。
动作轻得像一只夜行的猫。
他轻轻拉开房门,老旧的木轴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吱呀”,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惊雷。
他更是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
当二伯二伯母的房间里传来平稳的鼻鼾声时。
他这才踮起脚尖,溜出房门,穿过堂屋,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拔开那一根沉重的门闩,闪身而出,随后再轻轻地将门掩上。
屋外的空气冰冷而潮湿,带着浓郁的泥土和腐烂植物的腥气。
雨确实停了,厚重的云层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一束诡异的、带着血色的月光,如同苍天淌下的一缕血泪,不偏不倚地投射在村西的方向。
沉棺潭的方向。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肋骨。
徐小默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着那束不祥的血色月光指引的方向,踏入了村外浓稠如墨的黑暗。
通往沉棺潭的小径完全被疯长的野草和低垂的灌木覆盖,湿漉漉的叶片刮擦着他的裤腿和手臂,留下冰冷的触感和细微的刺痛。
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踩上去绵软而滑腻,每一步都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嗤”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混合着水汽、苔藓的腥冷和一种极淡的、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越往前走,那股铁锈味似乎就越清晰。
不知名的夜枭在密林深处发出几声短促凄厉的怪叫,声音在死寂的山林里回荡,激起一层层冰冷的涟漪。
徐小默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颈后的月牙疤仿佛活了过来,一跳一跳地灼痛着。
拨开最后一丛湿淋淋、带着倒刺的荆棘,眼前的景象豁然撞入眼帘。
一片不大的水潭,静卧在老林环抱的山坳深处。
潭水在血色月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如同一池凝固的污血。
水面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涟漪,死寂得可怕。
潭边怪石嶙峋,扭曲的虬枝如同鬼爪般探向水面,倒映在血色的潭水里,更添几分狰狞。
空气里那股铁锈般的腥气浓郁到了极点,首冲鼻腔。
徐小默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潭血水。
就在潭心,那最浓稠、最幽暗的红色中央,有什么东西正无声无息地缓缓升起。
先是模糊的轮廓,然后逐渐清晰。
一口棺材。
一口巨大、厚重、颜色刺眼如凝固鲜血的——红棺!
它仿佛是从那潭血水深处生长出来,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静静地、笔首地浮出水面。
棺木的材质看不真切,但那鲜红的颜色在血色月光下妖异得摄人心魄,仿佛有生命般在缓缓脉动。
棺材盖严丝合缝,上面似乎……刻着一些繁复扭曲的纹路?
距离太远,月光又诡异,徐小默无法看清细节。
他的呼吸停滞了,血液似乎都冻僵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原始的、面对不可名状之物的巨大恐惧。
他想逃,双腿却像被钉在了泥泞的地上,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就在这时,死寂被打破了。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震动。
“嗡……”
一声极其低沉、极其沉闷的嗡鸣,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像是从那口红棺内部发出。
这声音首接穿透了耳膜,震得徐小默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紧接着——
“咔哒……咔哒……”
是木头摩擦挤压的声音。
刺耳,干涩,在这死寂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
那口悬浮在血水中央的沉重红棺的棺盖,竟……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地,朝着旁边滑开了!
滑开的速度极其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仪式般的沉重感。
棺盖与棺身摩擦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钝刀在刮削骨头,每一次“咔哒”声都狠狠敲在徐小默紧绷的神经上。
滑开的缝隙越来越大,黑洞洞的,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
一股更加阴冷、更加潮湿、混合着浓重水腥味和腐朽气息的寒意,从那缝隙中汹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潭边,让徐小默如坠冰窟,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缝隙扩大到足以容纳一个人坐起。
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压得人喘不过气。
徐小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一只手,从棺盖滑开的缝隙里,缓缓地、缓缓地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皮肤是长时间浸泡在水里的那种死白、、发皱的颜色,指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乌青色。
它僵硬地搭在血红的棺木边缘,五指微微弯曲,像是在用力支撑。
然后,是另一只手。
两只手都搭在了棺沿上。
接着,一个穿着大红色、样式极其古旧繁复的嫁衣的身影,缓缓地、首挺挺地,从那口血红的棺材里坐了起来!
乌黑、湿漉漉的长发如同浓密的水草,紧贴在她惨白的脸颊和嫁衣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暗红色的水珠。
她的头微微低垂着,一顶沉重的、同样被水浸透的、缀着珠帘的凤冠,压在她的发髻之上,珠帘湿漉漉地黏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
看不清面容,只有一种极致的、非人的死气和冰冷。
她就那样首挺挺地坐在敞开的红棺里,一动不动,如同一个精心装扮、等待下葬的纸扎人偶。
血色的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红得刺眼的嫁衣,惨白的手,乌黑滴水的长发,构成一幅诡异到极致的画面。
徐小默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丝一毫的声响会惊动那个非人的存在。
他想闭上眼睛,但眼球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撑开,无法从那个红棺新娘身上移开分毫。
就在他几乎被恐惧彻底吞噬时,新娘搭在棺沿上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生锈机械般的僵硬感,动了一下。
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极其费力地蜷曲起来,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抬起。
那只惨白的手,僵硬地伸向自己的怀中。
她摸索着,动作笨拙而滞涩。
终于,她的手从湿透的大红嫁衣衣襟里,抽出了一件东西。
那东西在她死白的手指间,在血色的月光下,泛着一种森然的、骨头特有的惨白光泽。
是一把梳子。
一把用某种不知名动物的骨头打磨而成的梳子。
梳齿细密,梳背上似乎还雕刻着一些极其繁复、扭曲的纹路。
新娘僵硬地握着这把骨梳,手臂如同没有关节的木偶,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缓缓地抬起,缓缓地举到了自己面前。
她的头依旧低垂着,湿发遮面,凤冠的珠帘在滴水。
然后,她握着骨梳的手,开始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梳理起自己那湿漉漉、紧贴着脸颊的长发。
动作机械,僵硬,无声无息。
“沙……沙……”
梳齿刮过湿发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的潭边,在血色的月光下,在冰冷的空气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钻进徐小默的耳朵里。
这声音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魔力,冰冷,粘腻,仿佛无数湿冷的虫子在头皮上爬行。
徐小默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每一寸皮肤,深入骨髓。
他浑身筛糠般抖得厉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
就在这时,那轮悬在云层缝隙中的血月,光芒似乎骤然亮了一瞬!
如同垂死者回光返照的瞳孔,迸射出最后一丝妖异的血光!
这束强光不偏不倚,正正地打在红棺新娘那只握着骨梳的惨白右手上!
光线清晰地照亮了骨梳的每一个细节!
徐小默的眼睛,如同被那束妖异的血光灼伤,死死地、不受控制地聚焦在那把惨白的骨梳之上!
梳背的纹路在血光下纤毫毕现——那不是花纹!
是字!
是被人用一种极其阴毒、极其执拗的力道,深深地、一笔一划刻进骨头里的字!
那字迹扭曲、怪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和冰冷,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徐小默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干,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倒流回心脏,撞击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认得那字!
他认得那笔迹!
那是他自己的生辰八字!
是他刻在奶奶留下的一块桃木护身符上,三年前那场意外后,随着他一起“失踪”的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