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里的空气凝固了。
斥候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潭，每一个字都激起令人窒息的涟漪。
五六万人。
这个数字像魔咒，在众人脑中盘旋，抽走了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所有信心。
“五……五六万……”赵西的声音干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手心全是冷汗。
“他娘的，堂阳县那么高的城墙，一天都守不住？”
“那可是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的部队，是黄巾的主力！”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在厅内蔓延。
刚刚还因为主席的宏伟蓝图而热血沸腾的干部们，此刻脸色煞白，眼神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他们打过张屠户的部曲，不过几百乌合之众。
他们击溃过县尉的乡勇，也不过千人。
可五六万是什么概念？
那是黑压压的洪流，足以将他们这小小的坞堡，连同他们所有的梦想，碾成粉末。
“主席！”铁牛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跟他们拼了！”
他环视一圈，大吼道：“怕个球！咱们有坚固的坞堡，有新造的兵器！死守，我就不信他们啃不动咱们这块硬骨头！”
“对！死守！”
“咱们跟他们血战到底！”
一部分武将被铁牛的血性点燃，纷纷附和。
“糊涂！”陈默拍案而起，他指着铁牛，手指都在发抖，“死守？拿什么守？我们满打满算才多少能战之兵？人家拿人命填，三天就能把我们的护城河填平！”
他转向李峥，脸上满是焦急。
“主席，我们不能硬拼！这是鸡蛋碰石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应该立刻收拾细软，带上核心的同志和物资，退进太行山！暂避锋芒！”
“放屁！那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怎么办？分到手的田地怎么办？”铁牛怒目圆睁。
“地没了可以再抢！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陈默寸步不让。
“你这是逃跑主义！”
“你那是军事冒险！”
厅堂内，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激烈地冲撞，争吵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主张死战的，不甘心放弃眼前的胜利果实。
主张撤退的，则恐惧于敌人悬殊的力量。
所有人都吵红了眼，却又都拿不出一个能说服对方的办法。
最终，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人身上。
李峥。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墙上的地图，仿佛这场关乎生死的争论与他无关。
他的沉默，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喧嚣的议事厅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裁决。
李峥缓缓转身，目光扫过每一张焦灼、恐惧、愤怒的脸。
他没有看铁牛，也没有看陈默。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不打，也不逃。”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愣住了，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不打，也不逃？那是要开门投降吗？
铁牛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峥。
陈默也是一脸错愕，他急忙上前一步：“主席，您……”
李峥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
他走到地图前，拿起那根熟悉的木炭。
“同志们，你们都只看到了敌人有五六万人。”
他的木炭在地图上，代表黄巾军的箭头旁，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但你们没有看到，这五六万张嘴，每天要消耗多少粮食？”
他看着众人，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
李峥没有等他们回答，继续说道：“他们从巨鹿一路打过来，席卷州县，看似势不可挡。可他们是流寇，他们不事生产，只靠抢掠。堂阳县的府库，能支撑他们吃几天？”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滚烫而混乱的头脑上。
“我告诉你们，最多五天。五天之后，这五六万大军，就会变成五六万嗷嗷待哺的饿狼。为了活命，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冲向下一个目标。”
李峥的木炭，从堂阳县，缓缓移向了坞堡的位置。
“而我们，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所以，我们和他们之间，必有一战。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铁牛等人点了点头，这番话他们听得懂。
陈默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这不还是回到了要硬拼的死路上吗？
李...峥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话锋一转。
“但是，谁说战争就一定是你死我活的对砍？”
他用木炭，在坞堡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小小的五角星。
“同志们，你们要记住。我们和这个世界上所有军队最大的不同，不在于我们的武器，也不在于我们的战术。”
“而在于，我们有思想！”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
“黄巾军靠什么凝聚人心？靠的是‘苍天己死，黄天当立’，靠的是虚无缥缈的宗教迷信！”
“我们靠什么？我们靠的是‘人民民主专政’，靠的是打土豪、分田地，靠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新世界！”
“他们有口号，但我们有纲领！他们有神仙，但我们有真理！”
李峥丢下木炭，环视全场，目光灼灼。
“所以，这五六万黄巾军，在我们眼里，不应该是五六万敌人。”
“他们是五六万被压迫、被欺骗，急需我们去拯救、去教育的阶级兄弟！”
“他们是一座巨大的、移动的宝库！里面有我们急需的兵员，有我们渴望的群众基础！”
“现在，这座宝库，正主动向我们走来。我们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把它拒之门外？”
李峥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一个伟大的机遇。
“所以，我们不打，也不逃。”
“我们去迎接他们！”
一番话，石破天惊。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陈默的眼睛越睁越大，他死死地盯着李峥，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主席的眼光，早己超越了单纯的军事对抗。
这是一场政治仗！思想仗！是一场争夺革命领导权的阳谋！
疯狂！
这个计划简首是疯狂到了极点！
可这疯狂的背后，却蕴含着最深刻的洞察和最磅礴的自信！
“我同意！”陈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完全同意主席的决策！”
铁牛还愣在那里，他脑子里的肌肉疙疙瘩瘩，还没完全转过弯来。
“迎……迎接？咋个迎法？开门让他们进来？”
李峥笑了。
他走到铁牛面前，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
“当然不是请客吃饭。”
“迎接他们，是要给这些还沉浸在‘黄天’大梦里的阶级弟兄们，上一堂最生动、最深刻的课！”
“我们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革命！什么才是人民的军队！什么才是他们应该为之奋斗的未来！”
李峥收敛笑容，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这不是危机，是机遇！”
“是一次让我们这颗小小的红色火种，燃成燎原大火的千载难逢的机遇！”
他猛然转身，面对所有人，下达了命令。
“传我命令！人民委员会进入战时工作状态！全员动员！”
“我们要用三天的时间，把我们的坞堡，打造成一个展示我们革命成果的样板！一个戳破‘黄天’谎言的阵地！”
“我们要让所有靠近它的人都看清楚，天上的神仙靠不住，地上的皇帝信不得！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只有组织起来的人民！”
李峥的意志，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所有的恐慌、迷茫、争吵，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巨大理想所点燃的、近乎狂热的激情。
他们不再害怕那五六万大军。
在他们眼中，那不再是索命的恶鬼，而是即将被真理光芒照耀的广阔原野。
“是！”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整齐划一，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会议结束，众人带着高昂的斗志，迅速奔赴各自的岗位。
整个坞堡，像一台被拧紧了发条的巨大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只有陈默留了下来。
李峥站在地图前，重新审视着自己的计划。
计策己定，但如何上好这第一堂课，如何打响这第一枪，至关重要。
他转过头，看向陈默。
“陈默同志。”
“到！”陈默立刻立正。
李峥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坞堡与堂阳县之间的那片广阔区域。
“光等他们来是不够的。”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在他们踏入安平地界的第一时间，就把我们的声音，传到他们耳朵里。”
他看着陈默，下达了第一个具体的命令。
“我命令你，立刻从宣传部和委员会里，挑选最可靠、最能言善辩的同志，组成一支‘红色宣传队’。”
“带上我们最好的粮食，带上最新一期的《赤星报》，我们去迎接我们的客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