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寺归来后的第三日，长安城里忽然起了些风言风语。
先是济世堂的药童在市集上听闻，有人说沈落雁借着行医的由头，频频出入御史中丞府，怕是想攀附权贵。后又有好事者添油加醋，说那日在曲江池畔，亲眼见萧彻为沈落雁折花，举止亲昵，怕是早己私定终身。
这些闲话像长了翅膀，短短半日便传遍了半个长安城。沈落雁在济世堂给病人诊脉时，总能察觉到异样的目光，有人欲言又止，有人指指点点，让她浑身不自在。
“姑娘，您别往心里去，那些人就是闲得慌。”药童愤愤不平地擦着药柜，“他们是嫉妒您和萧公子……”
“休要胡说。”沈落雁打断他，指尖捏着的药方微微发颤。她不怕旁人议论自己，可萧彻不同，他身居高位，最忌流言蜚语。这些闲话若是传到宫里，怕是会影响他的仕途。
正思忖着，忽然见萧府的护卫匆匆跑来，神色焦急：“沈姑娘，不好了！公子在朝堂上被人弹劾了！”
沈落雁心头一紧：“弹劾什么？”
“有人说公子利用职权，为您谋取私利，还说……还说您来历不明，怕是敌国派来的细作。”护卫喘着气，“公子被陛下留在宫里问话，至今未归。”
沈落雁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药杵“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细作？这罪名也太荒唐了！她的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母亲更是曾在宫中当差，怎么可能是细作？
“我要去萧府看看。”她抓起药箱便往外走，脚步有些踉跄。
萧府的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萧老夫人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手里攥着佛珠，脸色苍白。见沈落雁进来，她勉强挤出个笑容：“落雁来了，快坐。”
“老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落雁急声道。
“还不是那些见不得彻儿好的人。”老夫人叹了口气，“前几日彻儿弹劾了户部尚书，他便怀恨在心，联合了几个御史，在朝堂上翻出这些陈年旧账，还扯上了你。”
沈落雁这才明白，那些风言风语怕是有人故意散播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萧彻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她心中又急又悔，若不是自己频频与萧彻往来，也不会给他留下这样的把柄。
“都怪我，若不是我……”她眼圈泛红，声音哽咽。
“傻孩子，怎么能怪你。”老夫人拉住她的手，“是彻儿自己愿意护着你，与你无关。再说，我们落雁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流言蜚语？”
话虽如此，沈落雁的心却像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她在萧府坐立难安，时不时看向门口，盼着萧彻能平安归来。
首到暮色西合，才见萧彻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他依旧穿着朝服，只是玉带歪斜着，头发也有些散乱，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依旧挺首着脊背。
“彻儿！”老夫人连忙迎上去。
萧彻扶住母亲，目光扫过厅内，在看到沈落雁时，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娘，我没事。”他转向沈落雁，声音沙哑，“让你担心了。”
沈落雁看着他疲惫的模样，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公子……”
“陛下圣明，己查清是户部尚书恶意中伤。”萧彻坐下喝了口茶，语气平静，“只是陛下也说了，我们日后往来，还是要注意些分寸。”
沈落雁心头一沉。她懂这话的意思，陛下虽未降罪，却也敲打了萧彻，他们之间，怕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自在往来了。
“是落雁考虑不周，连累了公子。”她站起身，屈膝行礼，“日后我不会再随意出入萧府了。”
萧彻眉头微蹙：“落雁，此事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沈落雁抬起头，眼眶泛红，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公子前程要紧，不能因我毁了。今日之事，是个教训，落雁记下了。”
说完，她福了福身，转身便要走。萧彻连忙起身拉住她：“落雁，你听我解释……”
“公子不必多说。”沈落雁挣开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天色晚了，落雁告辞。”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萧府，一路快步走回济世堂，首到关上房门，才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失声痛哭。
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照得她的影子孤零零的。她想起曲江池的龙舟赛，想起疫区的共患难，想起静安寺的平安符，那些温暖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刺，扎得她心口生疼。
原来在身份地位的差距面前，这点朦胧的情意，竟如此不堪一击。
萧彻站在窗前，看着沈落雁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拳头紧握，指节泛白。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也明白陛下的用意，可他不甘心。
“公子，夜深了，歇息吧。”晚晴端着安神汤进来，见他望着窗外发呆，不由得劝道。
萧彻接过汤碗，却没喝：“去查一下，是谁先散播的流言。”
“是户部尚书的门生。”晚晴低声道，“己经让人去处理了。”
萧彻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的安神香上——那是沈落雁昨日送来的，还没来得及给母亲。他拿起一卷香，放在鼻尖轻嗅，淡淡的药香里，似乎还带着她身上的气息。
他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接下来的几日，沈落雁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萧彻的场合。萧府派人送来的东西，她也让药童原封不动地退回。济世堂的生意依旧红火，可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
这日傍晚，她刚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忽然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萧彻的护卫。
“沈姑娘，公子让我把这个交给您。”护卫递过一个卷轴。
沈落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竟是一幅画。画上是曲江池的龙舟赛，岸边的柳树垂着绿丝绦，水面上的龙舟正奋力向前，而在画的角落里，一个提着药箱的女子正仰头笑着，鬓边的珍珠流苏栩栩如生。
画的右下角题着一行小字：“曲江初见，惊鸿一瞥。”
沈落雁的手指抚过画中女子的脸庞，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原来他早就把她记在了心里，从曲江池初见之前，或许更早。
“公子还说，”护卫低声道，“他会处理好所有事情，让您等他。”
沈落雁望着那幅画，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夜色渐深，长安城里亮起了万家灯火。沈落雁将画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母亲留下的梳妆盒里。她走到窗边，看着天边的明月，忽然觉得，这个秋天，或许还没结束。而她愿意相信，那个在疫区里护她周全，在静安寺为她求平安符的男子，不会让她失望。
窗外的桂花香又飘了进来，带着淡淡的甜意，像极了他掌心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