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晨光带着灰，斜斜切过门槛。
梁上悬着半旧的帷幔，被晨风吹得晃悠，露出墙皮剥落的角落，蛛网在檐角结得密密实实，沾着些昨夜的露气。角落里堆着些蒙尘的旧物，轮廓在光里模模糊糊，像被遗忘的年月。老人蜷在阴影里，破衫的袖口磨出毛边，露着的手腕上结着层薄茧，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草绳，正漫无目的地捻着。
新皇帝的青布鞋踩过地砖的裂纹，带起细尘在光里翻飞。他跪坐时袍角铺展，龙纹在晨光里泛着浅淡的金，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局促。“先生，”他声音里带着气音，像怕惊了殿里的静，“父皇临走前说，不必守孝，让我来侍奉先生。可大臣们都在殿外跪着，说不合礼法……”尾音拖得长长的，坠着少年人的无措。
老人抬眼时，草绳在指间顿了顿。晨光落在他眼尾的皱纹里，忽然就想起昨夜殿里，那个气若游丝的人望着侧角青年时，眼里那点复杂的软——“这孩子还算是孝顺”。他把草绳绕在指节上，绳结勒出红痕：“你孝顺与否，是谁说了算？”
“自然是父皇。”皇帝的指尖掐进膝头的布纹，“可是满朝文武……”话卡在喉咙里，像被殿外的风噎住了。
“那他觉得你孝顺吗？”老人的声音很平，像在问今天的日头。
“父皇总说我蠢笨，”青年的肩膀松了松，声音低下去，却带着点笃定，“但还算孝顺。”
“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皇帝抬头时，眼里的迷茫像雾一样浓。晨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把困惑照得清清楚楚。
老人叹了口气，草绳被他扔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蛛网边。“外面那些人，”他用下巴指了指殿门，“要的是个‘孝子’的模样，供天下人学着做戏。既然他觉得你孝顺，”他顿了顿，看着青年眼里的光慢慢亮起来，“那这戏，照着真心做下去，又有什么打紧？”
“可父皇让我侍奉先生。”青年还在拧着眉，像捧着块烫手的玉。
“他不过是想让我教你些东西。”老人往墙角缩了缩，声音里透出点不耐烦，破衫的领口滑下来，露出锁骨处的旧疤，“我既应了教，何必拘着‘侍奉’的名头？”其实昨夜应允时，他就悔了——这龙椅边的事，从来都是缠人的藤。
“谢先生！学生受教了！”
青年的声音陡然清亮，像雨后天晴的蝉鸣。他起身时带起的风，吹得地上的草绳又滚了滚，人己经一阵风似的掠出殿门，袍角扫过门槛的声音还没散尽，脚步声己远了。
老人愣住了。
晨光慢慢爬到他脚边，把草绳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忽然想起青年刚才的眼神——那迷茫里藏着的清明，那迟疑下藏着的决断，哪有半分蠢笨？
殿外传来新帝清朗的声音，正吩咐内侍备驾，语气里的沉稳竟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
老人忽然低笑一声，笑声撞在斑驳的墙上，碎成零星的回音。
这对父子，倒是把他算得明明白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