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与窒息般的黑暗过后,苏然是被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呛人的尘土味唤醒的。
意识像沉船般艰难上浮,最先感知到的是无处不在的痛。脚踝旧伤处传来锐痛;全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污泥,紧贴着她单薄的黑色演出服,冻得她牙齿打颤。她挣扎着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
没有刺眼的追光灯,没有震耳欲聋的惊呼,更没有那团诡异的白雾。映入眼帘的,是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豆大的雨点无情地砸落。身下是泥泞不堪、车辙纵横的土路,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潮湿草木和一种陌生的、类似劣质香料焚烧混合的复杂气味。远处,是影影绰绰、低矮破败的茅草屋和泥墙,与记忆中高楼林立的都市截然不同。
“醒了?命还挺硬。”一个粗嘎沙哑、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伴随着鞭子抽打空气的脆响。
苏然悚然一惊,循声望去。一个穿着脏污麻布短打、满脸横肉、络腮胡子上还沾着草屑的汉子,正不耐烦地甩着鞭子,驱赶着一辆破旧的、堆满干草和破麻袋的骡车。她正蜷缩在干草堆的角落,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货物。
“这是…哪里?”苏然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现代口音。
汉子像看怪物一样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云泽地界儿!你这妖女,穿得人不人鬼不鬼,话也说得怪腔怪调,莫不是南边蛮子派来的细作?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姿色,能卖俩钱,老子才懒得把你从死人堆里拖出来!”
云泽?死人堆?卖?
这几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苏然混乱的大脑。她最后的记忆是舞台上的失控坠落,刺眼的白光吞噬一切……穿越?这个荒谬却唯一能解释现状的词,带着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安安!林晓!陈宇轩……他们怎么样了?李梦瑶那恶毒的脸孔闪过脑海,让她不寒而栗。强烈的思念和担忧瞬间淹没了身体的痛苦,泪水混合着雨水无声滑落。
“哭什么哭!”汉子不耐烦地吼道,“省点力气,进了‘花想容’,有得你哭的时候!”
花想容?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苏然如同坠入炼狱。她被当作来历不明的“异族女奴”,几经转手,最终被卖进了云泽州城一家名为“花想容”的中等伎馆。伎馆老板,人称“红姨”的中年妇人,精明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苏然的脸和身段,尤其在她那双因练舞而显得格外修长匀称的腿和不堪重负的脚踝上停留许久。
“啧,脸蛋儿是顶好的,身段也稀罕,就是这脚……”红姨用涂着蔻丹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戳了戳苏然脚踝肿起的部位,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怕是废了?晦气!这价钱可要好好说道说道……”
苏然咬紧下唇,屈辱感如同毒藤缠绕心脏。她曾是聚光灯下的舞者,如今却沦为任人挑选、估价的货物。为了活下去,为了找到回去的可能,她必须忍。她强迫自己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恨意和骄傲。
“脚……能好。”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努力模仿着刚学会的、生涩的本地官话,“我会……跳舞。”
“跳舞?”红姨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审视,“跳一个看看?要是糊弄老娘,就把你卖去最下等的窑子!”
狭小昏暗的柴房里,苏然强忍着脚踝的剧痛,扶着墙壁,艰难地做了几个最基础的拉伸和旋转。尽管动作因疼痛和虚弱而变形,但那刻在骨子里的韵律感、对身体精妙的控制力,以及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迥异于本地舞姬的独特气质,让红姨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
“有点意思……”红姨摸着下巴,“这身段儿,这味儿……是跟那些扭腰摆胯的俗物不一样。行,留下吧!以后就叫‘月奴’,给老娘好好学规矩,把你这怪腔怪调给改了!脚伤赶紧养,养好了,有的是贵人等着看新鲜!”
“月奴” ——苏然的新名字,一个低贱伎馆舞姬的代号,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新身份上。
生存是残酷的教科书。苏然被丢进一群同样命运悲惨的女孩中间,学习最基础的本地语言、歌舞、乐器,以及如何在权贵面前陪酒卖笑、曲意逢迎。她学得很快,语言天赋让她迅速掌握了交流,但她始终沉默寡言,眼神深处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和坚韧。她对那些靡靡之音、艳俗舞蹈本能地排斥,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在狭小的后院角落,借着月光活动僵硬身体时,她才能找回一丝“苏然”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来历和那些格格不入的现代思维,只在绝对安全时,才会拿出贴身藏好的唯一“现代遗物”——一颗从演出服上掉落的、不起眼的仿水晶琉璃珠。这是她对女儿安安最后的念想。每当思念噬心,她就紧紧攥着这颗冰冷的珠子,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力量。
脚踝的旧伤成了她最大的隐患。云泽州气候潮湿多雨,伤势反复发作,疼痛如影随形。红姨请来的赤脚大夫手法粗糙,草药效果有限。苏然只能靠自己,利用现代知道的有限康复知识,偷偷按摩、热敷,忍受着非人的疼痛坚持拉伸,努力维持着脚踝的灵活度。
她开始在红姨允许的范围内,尝试“改良”舞蹈。她将那些艳俗的媚态剔除,保留舞蹈本体的韵律,融入更多自己擅长的、表达内在情感的肢体语言。她编创了一小段名为《月魄》的独舞,动作简洁却充满张力,带着一种清冷孤绝的美。起初,看客们只觉得新鲜,反响平平。首到一次,州城一位颇有名望的退隐老翰林在花想容宴客,无意中看到苏然在后院月下练习这段舞。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拍案叫绝:“此舞有魂!非取悦皮囊,乃诉诸心魄!妙!妙哉!”
老翰林的赞誉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云泽州某些特定的圈子里荡开了涟漪。“花想容有个叫月奴的舞姬,跳的舞不一样”的消息悄然传开。渐渐地,开始有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猎奇心重的富商指名要看“月奴”的舞。红姨乐得合不拢嘴,苏然的处境也稍微改善,至少不用再去做最粗重的活计,伙食也好了些。但代价是,她需要面对更多不怀好意的目光和露骨的调笑。
苏然利用这稍好的环境,开始了她的“信息收集”。她像最耐心的猎人,在每一次陪酒、每一次献艺、甚至每一次被其他舞姬排挤的闲谈中,竖起耳朵捕捉一切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