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破晓之辉尚未彻底驱散宫阙檐牙上凝结的寒霜,金銮宝殿内己然是肃杀凝铁,落针可闻。
高大的蟠龙金柱沉默矗立,映照着百官铁青的面色与低垂的视线。丹陛之下,一方黑绒为衬的御案上,那尊龟鹤伪炉与浸透沈家屈辱血泪的镇魂铜镜森然并列,宛如两头沉默的凶兽,散发着足以冻结呼吸的压迫。
龙椅上,萧衍如渊渟岳峙,玄色龙袍在殿内稀薄的光线下如同吸收了一切光亮的黑洞。他目光沉沉扫过阶下群臣,最终落在那抹深紫蟒袍之上,声音自九霄落下,冰冷平滑,却字字刮骨剔髓:“曹,忠,正。”
阶下,内宫首珰曹忠正闻声而动。他身形未跪,仅是姿态恭谨地拢袖躬身,深紫色华贵蟒袍随着动作如水纹轻漾。那张敷着精细脂粉的老脸竟无半分素日惯见的谦卑惶恐,反常地像覆了一层冷硬的瓷釉,嘴角甚至隐隐向上,拉扯出一道令人心悸的、阴寒刺骨的弧度。
“陛下垂询…”
他的声音平平而起,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递到殿宇的每一个角落。浑浊的老眼,眼白居多,此刻如同最阴毒的蝮蛇,缓慢地、冰冷地,扫过丹陛下侧、身着素服难掩悲愤的沈依蘅。
最终,这目光死死钉在了龙椅上那位至高无上的主宰者脸上。骤然间,那平缓的声线如同被绷紧的弓弦猛然拨响,带着尖利回音,陡然拔高撕裂殿中死寂!
“老奴——无话可说!”
这一句如同沸油入水,殿内群臣呼吸为之一窒!死寂的冰面瞬间崩裂出无数裂痕!
曹忠正非但不停,那嘶声反而越发癫狂高昂,如同被逼入绝境的老兽发出最后啼血尖嚎:“老奴只知!在先帝爷龙驭归天之前!!!”
他干瘦的脖颈上青筋暴凸,面目因激动与某种疯狂而扭曲,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里,充满刻骨的怨毒与讽刺:
“何曾有这等污秽妖镜,秽乱我大祁清净宫闱?!何曾有那战败罪将遗孑遗孤——”枯爪般的手指猛地戟指向沈依蘅,又狠狠地、如同投掷血匕般戳向林砚!
“何曾有太医院蒙羞余孽之后!蝇营狗苟,上下勾连!于这天阙金殿之上,搬弄邪祟、构陷攀诬——圣天子之股肱近臣?!!”
他头颅高昂,老眼中迸射出混合着嘲弄、疯狂与绝望的光芒,首刺龙座:“万岁爷!您……您被这沈家余孽熏出的‘醒魂香’……迷了眼,惑了心!蒙蔽了天视天听的——龙目龙耳啊!”
“混账——住口!”
萧衍勃然震怒!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之上!“轰!!!”龙吟檀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玉板轰然震落!碎玉飞溅!
“当啷啷——!”殿前金甲侍卫反应如电,腰间佩刀齐刷刷出鞘半尺!森森寒光瞬间炸亮!数十道铁塔般的身影裹挟着血腥杀气,如出闸狼群、离巢猛鹫,轰然从殿角、柱后、侧门暴扑而出,首取阶下那抹紫色身影!就在这电光石火、杀机千钧一发的刹那!
曹忠正那张因嘶喊而扭曲的老脸,嘴角那抹阴寒弧度陡地凝固、继而猛地向下弯曲,形成一个极端怨毒、充满同归于尽意味的狞笑!
他那始终拢在宽大蟒袖中的枯爪,如同毒蛇闪电般猛地抽出!一道幽蓝得泛着妖异、几乎能刺瞎人双目的毒芒在昏暗殿中爆闪!
“沈家余孽!拿命来——陪咱家一同上路!!!”
曹忠正彻底疯狂,老脸扭曲如恶鬼,袖中寒芒爆闪!一柄淬炼幽蓝的匕首毒蛇般刺向离他最近的沈依蘅!“给咱家死——!”
那幽蓝匕首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狠绝毒辣无比地噬向丹陛旁、沈依蘅那毫无防护的心口要害!
蓝芒所至,空气仿佛都被剧毒灼烧得扭曲!
“陛下当心!”林砚厉喝,身形如电!他竟未拔剑,右手在腰间药囊一抹,三枚浸染墨绿汁液的银针带着凄厉破空声后发先至!“叮叮叮!”精准无比地撞在匕首刃身!剧毒银针蕴含的劲力竟将匕首撞得一偏!
几乎同时,萧衍眼中杀机暴涨!九龙袍袖一挥:“拿下!”
数名大内侍卫如狼似虎扑上!曹忠正困兽犹斗,枯瘦身形诡异扭动,竟闪过两名侍卫擒拿,反手一爪掏向第三人咽喉!指尖幽蓝闪烁,赫然也淬了剧毒!
“冥顽不灵!”林砚冷哼一声,身形如鬼魅欺近!他不用兵刃,只双掌翻飞,指缝间不知何时己夹了数枚金针!掌风凌厉如刀,专打关节要穴!金针寒芒吞吐,不离曹忠正双目、咽喉、心口!招招狠辣,死死夺命!那身靛青太医官袍在他腾挪闪跃间猎猎作响,竟显出一种奇异的、融医道杀伐于一体的凛冽气势!
“噗嗤!”一声闷响!林砚一记刁钻掌刀切在曹忠正手腕,金针顺势刺入其“曲池”穴!曹忠正整条手臂瞬间麻痹!匕首“当啷”坠地!紧接着,林砚脚尖如电,点中其膝后“委中”!曹忠正惨叫一声,轰然跪倒!被赶上来的侍卫死死按在地上!
“好!好一手‘金针截脉’!好一个深藏不露的林太医!”
萧衍的声音自龙椅传来,听不出喜怒,目光如深渊般锁在林砚身上,“临危救霍琊,针技通神!殿前擒凶顽,身手如电!朕倒不知,太医院何时出了你这等能文能武、医武双绝的人物!”
林砚收势站定,微微喘息,靛青官袍在方才激斗中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内里一道从左肩斜劈至肋下的、狰狞陈旧的巨大伤疤!疤痕深可见骨,虽己愈合多年,依旧触目惊心!他垂首,声音平静无波:“陛下谬赞。臣…少时体弱,家父送臣至药王谷,本为强身健体。谷中七年,除习岐黄,亦随护谷武师修习了些粗浅功夫,只为自保及采撷险峰之药。今日情急,僭越行事,请陛下责罚。”
“药王谷…强身健体?”萧衍的目光扫过林砚胸前那道绝非“粗浅功夫”能留下的致命旧疤,又掠过他稳如磐石、隐含锋芒的站姿,最后落在他腰间那个半旧的靛蓝药囊上,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与深沉的算计。他缓缓踱下丹墀,停在林砚面前,九龙纹靴几乎触及林砚低垂的视线。
“责罚?”萧衍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威压,“你救霍琊,护证物,殿前擒凶,何罪之有?朕看,你这身本事,埋没在药气里,才是暴殄天物!”他猛地抬首,目光如电扫视死寂的朝堂,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力:
“林砚听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