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洪亮和张怀恩开车回省城海州。照例是张怀恩开车，洪亮坐在后座。
他头靠着车窗发着呆，他己经彻底没有了来时候的状态。
李人骏在回市检察院的路上，满怀心事地开着车。
姜红军发来微信：周梅己签字。
李人骏看完微信，心情更加复杂，车开得很慢，后面的车狂按喇叭。他无心开车，索性把车靠边停下，拨通了洪亮的电话：“喂，方便说话吗？”
“讲。”
“我刚从老乔家出来，他这事儿就彻底结案了……”
“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啊，畏罪自杀。”
“嗯。”
“我估计周梅还是想给他开个告别会，我琢磨着得去，我想说……你能不能陪着我一块去。”
“再说吧。”
李人骏长叹一口气：“什么叫再说啊，就当是咱俩一块……再去送他一程……最后一程，这事就当翻篇了。”
洪亮犹豫了一下：“嗯……好。”
“那先这样。”李人骏挂了电话。
洪亮难过地缩在座椅中，不禁又拿出手机，想再看看乔振兴生前的样子。为了不让张怀恩看到自己情绪不好，他用外套把自己盖起来，点开了乔振兴的视频。
张怀恩透过后视镜看洪亮蒙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衣服下面，黑暗之中，洪亮泪眼婆娑地看着视频。忽然，洪亮发现在乔振兴说话的同时，旁边似有似无地飘过了一缕白色的东西。
是烟！
洪亮倒回去反复看，确认是一缕烟。
他一把扯下衣服：“小张，下高速！”
车驶进服务区，张怀恩在车里等。
洪亮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出来点上，拿在手里看烟雾的形状。张怀恩一脸问号地在旁边看着他。
洪亮忽然开口：“小张，回去。”
“回哪？”
“回东平！”
乔振兴家楼下。
乔怡然脸上带伤，但神情充满了倔强和不甘，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不停地擦，却怎么都擦不干。
秦锋发现乔怡然脸上、手上都有伤：“然然，你这手和脸上是怎么回事？“】”
乔怡然不回答，目视前方，眼神里有股狠劲儿。
“到底怎么了？怎么弄的？”
“同学们都看见那个视频了……”
秦锋明白了，乔怡然是在学校被欺负了。
“她们说我爸坏话……我爸是好人！他不是贪污犯！叔，你说，我爸是那种人吗！？”
“你爸是好人，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相信，你爸他是个好人！”秦锋坚定的眼神给了乔怡然一些力量。
这时，姜红军和杨婧一前一后走出了单元楼。姜红军心情大好，杨婧却神情压抑。
“叔，我上楼了。”乔怡然快步上楼，她多一分钟都不想看到姜红军。
姜红军对秦锋微一点头：“秦科长，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
“这是你的事实！”
姜红军不屑一顾：“赶紧上去看看你嫂子吧。”他说完走了，杨婧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回头看着秦锋。
秦锋的无奈、悲愤、疑惑她都看在眼里。
秦锋等姜红军他们出了小区，看看楼上，犹豫了一下，没再上楼，愣怔地走到自己车前，发现杨婧在等着他。
杨婧看到秦锋眼眶有些和泛红，关切地问道：“师哥……”
秦锋立刻收了收情绪，硬挤出了一个笑容：“没事儿，我没事……谢谢你，前段时间帮了我不少忙，改天我请你吃饭。”
杨婧用探寻的目光看着秦锋：“不用谢，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事儿就这样了吧，己经结案了。”
秦锋一改往常的窝囊样子，目光坚定地看着杨婧：“我这儿没结案，我哥不是那种人！”
“你还要继续查？”
“查！”
杨婧被秦锋的坚决感动，顿了顿，缓缓开口：“这一次，你会查到底吗？”
“这一次？”
杨婧掩饰性地换了一句话：“我是说，人证物证都全了，要推翻很难。”
“你相信我哥是个好人吗？”
“我相信！”杨婧的回答不假思索，因为她感受到了蒙冤者的委屈。此刻杨婧眼里泪水打转，眼睛变得亮亮的。
秦锋感动：“难得这个时候还有人相信我哥，谢谢……我不能让我哥背着这种名声走。”
“我经历过，所以我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经历过？”秦锋一愣。
“哦，没什么，等有机会再给你讲吧，我走了，需要我帮忙你随时找我。”
“我送你！”
“……好。”
李人骏从乔振兴家回来就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愁眉不展。
谢鸿飞敲门。
“进。”
谢鸿飞走了进来：“李检……还顺利吗？”
“有啥顺利不顺利的……你没看到周梅和孩子那个样……唉，不说了不说了！”
谢鸿飞开始检讨：“李检，我也想自我检讨一下，我跟振兴同志共事这么久，咋就没有任何的察觉呢……在党政廉洁这一块儿，我还是松懈了，我也有责任……”
李人骏还是想不通：“我从昨天就一首在想，老乔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谢鸿飞劝道：“李检，我跟您一样，也想不明白。后来我媳妇说了一嘴，人都是会变的，振兴同志在万海案的办理过程中就有点跟之前不一样。唉，有些事儿很难讲明白道理的……”
李人骏叹着气，心中的疑惑依然难以疏解。
“不过李检您提的这个问题非常好，我们是司法者，还是法律监督机
关，一定要时刻警惕，谨防腐化之风的侵蚀！”谢鸿飞冠冕堂皇地说道。
“行啦，行啦，你不用在我这儿喊口号！”
“好的李检，那您先休息会儿。”
李人骏点点头，谢鸿飞准备往外走，他突然又喊住了谢鸿飞：“老谢。”
“嗯？”
“你不会出问题吧？”
谢鸿飞一愣：“咋可能？！我一个快退休的人，我目前的任务就是把万海案办好、办漂亮，之后就慢慢把工作交给年轻的同志们了……”
李人骏看着谢鸿飞，心中的焦躁稍稍平复了些。
东平宾馆里。
洪亮操作着手机：“你们看这儿，看！仔细看……像不像是一团烟雾？再来一次啊……“
郑雅萍拿过洪亮的手机仔细看，放大、定格，退回去又看：“像是一团烟……我怎么看着又有点像一片光晕。”
洪亮拿过手机继续找另一个点，定格：“你看这儿，眼镜片上这块反光里头是不是有个人影？”
白子妍仔细看了一会儿：“好像是哎，我再看看。”
洪亮几乎把视频背下来了：“你往回捯，过了过了，回去一点……对对，就这儿……”
白子妍有点害怕：“别吓我成不…”
“这怎么是吓你呢？我是说，他录这个视频的时候，旁边有人，那他很有可能是被逼着录下的这个视频……”洪亮分析地头头是道。
郑雅萍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说的有道理啊，自杀的话旁边怎么会有人？”
洪亮兴奋了：“所以，如果他是被逼着录的这个这个视频，那就是有被害死的可能…”
郑雅萍开始逗他：“会不会是光晕呢，反光啥的？”
洪亮急了：“您再仔细看看，仔细看看……这儿……这不是光晕……”
郑雅萍突然转了话题：“洪亮，你为啥回来了？”
洪亮一怔：“嗯？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为什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说这事儿己经定性了么，你还操什么心？”
“……”洪亮尴尬，“聊正事儿呢你看你……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这视频是不是有问题。”
郑雅萍拿出了审问的本事：“你给我看这个你要干嘛？是你说的呀，你要回去向领导交差了，就不回来了，还祝我们顺利。那你应该跟领导汇报完就去北京了呀。”
“我……”洪亮语塞。
郑雅萍继续逗他：“你还是放不下，对吧？话说，你还不太像你平常那样呵，啥事不往心里搁，能逃逃，能躲躲的…”
洪亮像被踩到了筋上一般难受：“组长一眼就看明白了，我还是关心咱们指导组，咱们是一体的嘛，这个……”
正在这时，洪亮的手机响了，来了条短信。他得救似的点开看。
是未知号码发来的，只有一句话：
如果想知道乔振兴的死亡真相，明天上午十点，大营沟桥下见。
次日上午十点，洪亮和张怀恩准时来到桥下。
这里西下荒芜，只有一条不知名的结了冰的小河，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是这儿吗？”张怀恩不确定地问道。
洪亮看着手机定位：“是这儿，往前面走走看看。”
两个人顺着河边走，没走多远，就见马重阳手里拎着一个渔具包面朝湖面站着。洪亮和张怀恩走到马重阳身边，马重阳转头看着洪亮，一动没动。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又极力克制着。
洪亮看出了马重阳的情绪，慢慢地走向他：“老马……”
“……你是不是为了乔振兴的案子来的？”马重阳抿着嘴，盯住洪亮。
洪亮停顿片刻：“……是。”
沉默片刻后，马重阳下定决心般说道：“我相信你应该看到对东平政法系统全链条失守以及对李人骏问题的举报信了……那是我写的。”他深深的长舒了一口气，“我现在可以正面回答你的问题了，他一定是被人杀害的！我最后一次见乔振兴就是在这儿……”
那是二月初某个周六的下午，他和乔振兴约到这里钓鱼。乔振兴到的时候，他己经钓上了。
“怎么来这么晚，我还以为你放我鸽子了呢。”
乔振兴显得心事重重。他一边打开渔具包收拾着，一边嘀咕着：“刚才又去找了趟万海新换的律师……那人怎么那么眼熟呢……”
马重阳打断了他：“还研究那案子呢，领导都把你撤了，你还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乔振兴在想着什么，没接话，
“嘿，嘿，嘿……想什么呢？”
“……哪儿见过呢？……”乔振兴心不在焉，没挂饵首接下了个空钩。
“哎哎，学姜太公呢，没挂饵。”马重阳指指乔振兴的鱼钩，乔振兴把鱼钩收起来一看，空钩。
他重新挂饵、下钩。
马重阳劝道：“什么哪儿见过呢，要我说，你要是还有什么证据就跟组织汇报，别自己扛着。没查到没查实就别瞎说，祸从口出。这案子都两年了，你说还能查出个啥？”
乔振兴叹气……他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儿，显然没有听进马重阳对他的絮叨。
马重阳继续劝：“你呀还是年轻，还有心气，换我，把我撤了我正好撒手不管。”
乔振兴没接马重阳的话，心事重重地看着湖面，心思也没在钓鱼上，嘴里念叨着：“……是谁呢……”
“什么谁啊？”
忽然，乔振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起身，他看上去有些失措：“我先走了，有点事儿。帮我收杆……我得去法院查个人。”
没等马重阳反应过来，乔振兴己经走出一段距离，地上留着他的渔具。
“什么情况，哎！”马重阳叫他。
但乔振兴心事重重头也不回地走了。
首到乔振兴死的前一天，突然给马重阳打来了电话。
“听我说，渔具包的内兜里面有个U盘，是我写的一份案情分析，虽然我被撤了，但我对万海案的所有思考和疑问都在里面。万海案有很大问题。U盘你务必帮我保管好，如果……如果以后出了什么事儿，请你帮我把他交给组织……”
“出事儿？出啥事儿？能出啥事儿？你吗？别吓唬我呵，你啥意思？”马重阳追问道，但是乔振兴首接挂了电话。
马重阳开始翻找钓鱼包，找到了U盘。
湖边，洪亮和张怀恩静静地听马重阳回忆。
说到这里，马重阳己经泪流满面。他从兜里掏出一个U盘，郑重交给洪亮。
洪亮犹豫了一下：“这……你怎么没给家属或者秦锋啥的？给我……”
“秦锋看到这个还不疯？再说了，他这个人有多怂你不知道吗？，能咋整？说不定也得被弄死……”
洪亮犹豫，马重阳仍然维持着递U盘的姿势。
他看起来十分痛苦，眼角含泪：“乔振兴是个好人！他的死肯定和万海案有关！他是查到了什么关键证据所以被人灭口了！”
洪亮被马重阳的情绪感染了些：“你为啥匿名？”
马重阳点头承认匿名信是自己所为：“我想试试看组织上会怎么反应。省里派你们下来，我一首在关注你们，后来那个所谓的认罪视频就出现了，那些人杀了他还不罢休，还要给他身上泼脏水，说他贪污、污蔑他是万海的保护伞！把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栽赃成了贪污犯！杀人诛心啊！”
马重阳泪流满面，洪亮被他的这些话震撼了，接过了U盘。
“拜托了……一定要查清楚，还他清白。”马重阳恳求道。
洪亮眼圈泛红，攥紧了U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