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房内,王氏攥着信纸,心里怒火还未平息。
“林闲……” 她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那孽障回府不过几日,整个林家的天就彻底变了!
老爷林富贵那张老脸,如今对着那孽障竟能挤出谄笑!
他林闲算什么东西?一个下贱胚子生的贱种!也配踩在她王氏和瑾儿的头上?
更可恨的是吴庸那狗官!竟借着林闲这阵妖风,把个破落临山县吹成了什么“教化圣地”!
前日州府邸报上,竟将吴庸“慧眼识珠”、“教化之功卓著”的屁话登了出来!她王家在州府经营多年,她父亲王崇山身为州府通判,也不过堪堪压吴庸一头,如今这势头……
笔尖猛地戳透纸背。
“不能等了。”
王氏恶狠狠道。
林富贵这棵墙头草靠不住,瑾儿的前程,乃至她王氏在这林府最后的尊严……必须保住!
她重新铺开一张信笺,写道: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
临山小县,突生妖孽!庶子林逍,忤逆不孝,狂悖无伦!
仗侥幸得中秀才,便目无尊长,视嫡母如无物,当众羞辱,百般折辱!
其生母柳氏,卑贱婢妾,亦因之骄横,府中上下,怨声载道!
笔锋一转,杀意更浓:
此子非但忤逆,更兼品性卑劣!
其功名得来,投机取巧,人所不齿!府试策论,仅书九字,语焉不详,空洞无物!
全赖谄媚知府,蛊惑县令吴庸,为其造势鼓吹,方得破格!
此等行径,败坏科举清誉,实乃士林之耻!
她刻意停顿,墨汁滴落,污了“清誉”二字:
尤为可虑者,此孽障己成本县毒瘤!蛊惑吴庸为其爪牙,狼狈为奸!
吴庸借此妖风,大肆宣扬其所谓“教化之功”,蒙蔽上官,妄图染指州府权柄!
长此以往,临山县学风必将为其带坏,尊卑纲常崩坏殆尽!
我王家立足州府,根基深厚,岂容此等宵小窃据名望,动摇家门?
最后一句,首刺王家命门,字字诛心:
父亲明鉴!此子乃卑贱庶出,心藏怨毒,视我王家如仇寇!
今侥幸得势,己露獠牙!若容其乡试再进一步,必成心腹大患!
届时,恐非我临山一县之祸,州府颜面,我王家清誉,亦将蒙尘!
恳请父亲雷霆出手,拨乱反正,除此毒瘤,以正视听!
不孝女 王氏 泣血顿首
最后一个“首”字写完,王氏猛地掷笔!笔杆砸在青玉笔山上,应声而断!
“来人!”
心腹嬷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用最快的马!八百里加急!将此信……亲手交到我父亲手中!”
王氏抓起信笺,粗暴地塞进嬷嬷怀里。
“告诉父亲,他外孙林瑾的前程,他女儿在这林府的死活……全看王家这一击了!”
嬷嬷捧着那封重若千钧信,只觉得手心滚烫,慌忙躬身退下,脚步踉跄。
看着嬷嬷消失在回廊的黑暗里,王氏胸中翻腾的毒火才稍稍平息。
她缓缓走到窗边,嘴角扯出一个阴寒刺骨的笑意。
“林逍……你这从泥里爬出来的臭虫,也配见光?王家碾死你……比碾死只蚂蚁还容易!”
州府,王家大宅。高门深院,气象森严。
通判王崇山端坐书房上首,紫檀木太师椅衬得他面皮白净,保养得宜,唯有一双细长眼睛开阖间精光西射。
下首坐着他的嫡长子,王家长房王伯仁,亦是王氏嫡亲兄长,眉眼间与王氏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商贾的圆滑与倨傲。
王崇山指尖捻着那封“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笺,薄薄几页纸,他却看了许久。
室内只闻灯花偶尔爆裂的轻响,气氛压抑。
“啪!”
王崇山终于将信笺重重拍在紫檀木案几上,一声脆响打破了死寂。
“岂有此理!”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少有的阴沉。
“一个斗鸡走狗、被家族扫地出门的浪荡子!一个下贱婢妾生的庶出孽障!侥幸得了秀才功名,就敢骑到嫡母头上作威作福?谁给他的狗胆!”
王伯仁早己看过信中内容,此刻立刻接口,语气充满鄙夷:
“父亲息怒!妹妹信中虽难免激愤,但此事绝非空穴来风!那林逍,儿子也略有耳闻。其府试‘九字策论’,早己传为笑柄!”
“若非赵汝成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加上临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吴庸拼命鼓吹造势,此等货色,焉能登堂入室?如今竟敢折辱我王家女儿,简首不知死活!”
他身体前倾,轻声道:
“父亲,此事关键,不在那蝼蚁般的林闲!而在吴庸!您看妹妹信中所述,吴庸借此竖子,大肆宣扬其‘教化之功’,州府邸报竟也为其张目!这分明是借势攀附,妄图踩着那孽障的狗屎运,染指州府权柄!”
“此风若长,我王家颜面何在?州府上下,岂不以为我王家无人,任由一个下县小吏和其豢养的庶子戏弄?”
“哼!”
王崇山冷哼一声。
“吴庸?一个靠钻营爬上来的县令,也敢做这等春秋大梦?真以为攀上个走了狗屎运的庶子秀才,就能撼动我王家根基?”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语气森然:
“那林逍,不过是一条侥幸窜起的野狗。但他背后站着的吴庸,还有那似乎对此子另眼相看的赵汝成……才是真正的麻烦。”
“此子若真如信中所言,心藏怨毒,视我王家为仇寇,再借吴、赵之势,于乡试中再进一步……虽撼不动我王家根本,却也如蚊蝇聒噪,徒惹人厌,更让临山吴庸气焰更盛!”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王伯仁:
“此风不可长!此子……必须摁死!不仅要摁死这只出头鸟,更要借机狠狠敲打吴庸这条不安分的狗!让他明白,在这青州地界,是龙得盘着,是虎……也得给我趴着!离了我王家点头,他吴庸什么都不是!”
“父亲英明!”
王伯仁立刻躬身,脸上露出狠厉之色。
“那林闲不过一介秀才,功名尚未坐稳,要拿捏他易如反掌!只需寻个由头,坐实其‘品行不端’、‘功名来路不正’,请州府学政行文,夺了他的功名,打回原形!”
“届时,他便是没牙的野狗,吴庸也必受牵连,灰头土脸!看他如何再兴风作浪!”
王崇山微微颔首:
“此事,你去办。手脚干净些。让临山县……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都清醒清醒。告诉他们,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是!儿子定办得妥帖!”
王伯仁眼中凶光毕露,躬身领命。
山雨欲来,黑云沉沉压向临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