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哥，”
老金慢悠悠地开口。
“这孙家父子，在平江作威作福这么多年，靠的可不止是打老婆这点本事。他们是王通判在平江的爪牙，替他捞银子、干脏活的。要动他们，得往根子上刨，得找到他们为王通判清账的窝点。”
林安立刻想起二哥特别强调的探查劣迹，尤其是孙胥吏的动向。
老金眼中精光一闪，“孙胥吏那老狐狸，在州府衙门户房当差，每月月底，必定告假回平江一趟，雷打不动。回来就去一个地方——城西十里坡，他自家的一处别庄。那庄子，门禁森严，外人根本进不去。每次他去，只带几个心腹，连他那个混账儿子都很少能跟着进去。他手下那个管家孙福，倒是常去，每次去都带着厚厚的账本匣子，出来时匣子就空了。”
林安听得心头剧震：“老金叔，您的意思是…那庄子，就是他们为王通判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的地方？”
“十有八九！”老金敲了敲旁边的土墙，“孙胥吏一个管钱粮的小吏，能在平江置下那么大的产业？他儿子能横行无忌？背后没有王通判撑腰，没有替王通判办那些不能见光的勾当，鬼才信！那庄子，就是他们的黑窝！”
他看了一眼天色，暮色己浓，街巷的轮廓在昏暗中模糊起来。
“今天晚了。明天，我们想法子，去十里坡那庄子附近转转。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风色，摸摸路数。打蛇打七寸，要动孙家，这庄子，或许就是那最要命的七寸之地！”
青州府衙，知府签押房。
赵汝成放下林闲的信，林逍这封信，在他眼中是洞若观火的投石问路。
王家在青州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王崇山更是他最大的政敌。孙胥吏是王家的钱袋子，若能借此案扳倒孙胥吏，就等于斩断了王家的一条臂膀。
况且孙胥吏在户房多年，经手的账目繁多，本身就是个定时炸弹。与其等王家用此人搞事，不如趁此良机，以“整饬吏治”之名将其清除，换上自己心腹，彻底掌控州府钱粮命脉。
林逍主动递上这把刀，无论其初衷是救姐还是针对王家，此刻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好！好一个林亚元！”他捋捋胡须，“正愁寻不到王家那铁桶阵的缝隙，这孙胥吏的宝贝儿子，倒自己把刀子递上来了！”
他猛地一拍桌案：“来人！”
心腹幕僚应声而入，垂手侍立。
“即刻拟文！”赵汝成声音肃杀，“以整饬吏治、肃清州府衙门风气为名，着令同知吴庸会同刑房司吏，彻查州府户房吏员孙胥及其子孙绍祖虐妻、欺压良善、横行乡里等情！务必…”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查深！查透！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凡有作奸犯科，严惩不贷，以正视听！”
幕僚心领神会，重重应诺：“遵命！府尊大人明察秋毫，此举定能震慑宵小，还青州一片朗朗乾坤！”
省学政衙门，周秉文书房。
周秉文捏着林闲的信，字里行间句句属实，他面色阴沉。
此事涉及“吏员子弟虐妻”，关乎教化风纪，若严办此案，不仅能震慑地方豪强胥吏子弟，更能向朝廷展示他周秉文在青州推行教化的实绩与铁腕。
借此案深挖，撬动王家根基，削弱其势力，对他周秉文在青州的影响力扩张有百利而无一害。林逍的举报，简首是递到他手里的刀。
林逍是青州士林新贵，亚元功名，前途无量。此刻林逍“为民请命”，他若强力支持，不仅坐实了他周秉文识人之明，更能在林逍心中种下知遇之恩的种子。
一个未来可能位高权重的门生，其价值不可估量。这步棋，稳赚不赔！
王家反扑有赵汝成在前面顶着，他学政只需在道义高地上施压，行文要求严查，是职责所在，进退自如。
就算最终查无实据，他维护风化的姿态也做足了，无损清名。
此案必管！而且要管得声势浩大！既能彰显自身权威、打击对手、施恩潜力股，又风险可控，几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林闲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
“吏员之子，不思修身齐家，竟行此等灭绝人伦、禽兽不如之事！此风若长，朝廷体面何在？圣人教化何存？简首是打朝廷的脸！打本官的脸！”
他猛地转身，对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的书吏厉声道：
“即刻行文！发青州府衙、平江县学！着令其严查孙绍祖虐妻恶行！此等行径，天理难容，国法难恕！务必严惩不贷，以儆效尤！若查有实据，从严从重，绝不姑息！本官，将亲自关注此案进展！”
周秉文的震怒和学政衙门的正式行文下，调查声势浩大，雷厉风行。
王家得到消息时己然晚了，再想从中作梗，也不得不掂量掂量学政大人的怒火和这顶败坏风化的大帽子。
王崇山府邸，密室。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孙胥吏如同惊弓之鸟，额头上冷汗涔涔，官袍的前襟都濡湿了一片，对着坐在上首的王崇山，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通判大人！救命啊！吴庸那个赵汝成的走狗，带着刑房的人，像盯贼一样盯着属下！户房的旧账都被翻出来了…还有学政衙门那边…周大人发了雷霆之怒…大人，您可得拉属下一把！属下…属下这些年，可都是忠心耿耿替您办事的啊！”他砰砰磕着头，涕泪横流。
王崇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跳，脸色铁青：“废物！你那混账儿子干的好事！打老婆还闹得满城风雨，连学政都惊动了？！赵汝成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冲着本官来的！”
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几乎喷薄而出的怒气：“听着！现在慌也没用！第一，立刻回去，把你手里所有跟本官…跟王家有关的账目、书信，哪怕是片纸只字，全部给我烧干净！一点痕迹都不能留！特别是平江那边那个庄子里的东西，立刻、马上处理掉！一把火烧了！”
“第二，”王崇山咬着牙，带着一股狠厉，“让你那混账儿子管好他那婆娘！夫妻口角，家务事而己，女人家不懂事乱说话，有什么大不了？想办法，把这事往‘夫妻不睦’、‘妇人失德’上引！咬死了是家务事！衙门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家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没有铁证，没有苦主死咬着不放，周秉文和赵汝成想借题发挥，也没那么容易！”
“第三，”王崇山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毒蛇吐信，“派人给我盯死了林逍！他在青州，一举一动都要给我盯仔细了！看看他有没有私下串联，有没有收买证人，有没有干涉地方司法！只要抓住他一点把柄，哪怕是他府里多收了一斗米，本官也要告他一个‘诬告良善’、‘挟私报复’、‘干涉有司’！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孙胥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是！是！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这就去办！”他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背影仓惶如丧家之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