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昭阳殿未散的腥气,裹挟着尔朱荣毙命的噩耗,如瘟疫般席卷洛阳。铅云低垂,压得这座帝都喘不过气。宫阙残存的朱漆映着遍地狼藉,甘于成拄着卷刃的战刀,立在朱雀门箭楼之上。他手中紧攥着那枚沾血的鎏金虎符,目光却投向西北——那里,复仇的黑云正以毁天灭地之势压来。
尔朱兆的悲愤化作震天动地的战鼓,数万契胡、鲜卑铁骑裹挟着为“天柱”复仇的滔天怒火,踏碎了京畿的冻土。杨忠率部为先锋,玄甲肃杀,那面“梁”字残旗早己不见,唯剩腰间狼头腰牌在寒风中折射着冰冷的光。
“甘于成——!”尔朱兆的咆哮撕裂长空,马槊首指城头,“还我叔父命来!”声浪卷起千堆雪,攻城云梯如嗜血的巨蟒,疯狂扑向城墙。
甘于成面沉如水,拔刀长啸:“将士们!身后是洛阳!是陛下!国贼虽诛,豺狼未绝!今日,以我血肉,筑此金汤!”他亲率本部死士,如磐石般钉在防线最前沿。箭矢如蝗,滚油似瀑,金汁的恶臭与血腥混为一体。甘于成手中的战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在云梯顶端疯狂收割生命,每一次挥砍都溅起大蓬血雨。他记得杨昱自刎荥阳的傲骨,记得陈庆之那句“忠义之士不可辱”,更记得自己接过虎符时,孝庄帝眼中那孤注一掷的绝望。
战斗惨烈到令人窒息。契胡人的悍勇如火山喷发一般,在复仇的烈焰中燃烧到了极致,守军纵然抱着必死的决心,也难以抵挡那如潮水般汹涌的绝对数量和如疯魔般癫狂的冲击。城垛如纸糊一般多处被撕裂,巷战如暴风骤雨般在朱雀大街上爆发。甘于成在血海中辗转冲杀,身边的亲兵如风中残叶般纷纷凋零。他的左臂被流矢刺穿,却依然单手紧握战刀,如战神附体,将一名攀上城头的尔朱亲兵连人带甲劈下城去,仿佛要将这城墙也劈开一道裂口。
“都督!西门告急!拓跋乌雷被叛军救走了!”一名浑身浴血的校尉踉跄来报。
甘于成心头一沉。拓跋乌雷逃脱,无异于放虎归山!他猛一咬牙:“传令!收缩防线,死守宫城!务必护住陛下!”话音未落,一支冷箭带着凄厉尖啸,精准地钻入他护颈甲叶的缝隙!
“唔……”甘于成身躯猛地一颤,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上喉头。他一个踉跄,手扶刀柄,勉强支撑住身体,才没有倒下。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耳畔的喊杀声仿佛被一层水幕隔绝。他看到尔朱兆那狰狞扭曲的面庞在城下晃动,看到杨忠如钢铁般沉默地指挥着部队架设撞车……他看到自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块代表着皇帝信任的鎏金虎符,狠狠地掷向宫城的方向,声音嘶哑得如同破碎的布条:“护——驾——!”
须臾之间,汹涌澎湃的黑潮如怒涛般将他吞噬。这位在荥阳城头弃械投降,却又在洛阳宫阙浴血奋战以雪耻的将军,最终长眠于他曾经屈身而降,又誓死守护的城池之下。
朱雀门,轰然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