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铜雀台,旌旗蔽日,甲胄森然。渤海王高欢的“加冕”盛典,与其说是晋位渤海王的仪式,不如说是一场昭示北方新主诞生的预演。李虎、杨忠作为关陇使团正副使,立于观礼的诸侯使节队列之首,冷眼旁观这即将到来的权力盛宴。
辰时三刻,高欢身着特制的玄色七章冕服(诸侯王最高规格,仅次于天子十二章),上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下裳朱红,蔽膝赤黄,腰佩玉具长剑,头戴九旒冕冠。虽非天子,冕旒珠玉却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他端坐于铜雀台正殿特设的、高于皇帝御座的蟠龙金椅之上,俯瞰众生。真正的皇帝,年仅十二岁的元修(孝武帝),则被安排在高欢下首侧位,身着略显宽大的十二章天子衮冕,小脸苍白,眼神中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惊惶与不安。他更像一尊被精心装扮、用来证明高欢“尊奉魏室”的泥塑木偶。
殿前广场,黑压压的尽是渤海王的骄兵悍将。高昂持丈八蛇矛,如铁塔般矗立阶左,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剽悍气息;窦泰持狼牙棒侍立阶右,面色沉凝;贺拔仁抱着他那柄沉重的开山斧,咧着嘴,毫不掩饰对新主权势的得意;公孙台、韩轨、斛律等将分列两侧,人人甲胄鲜明,神情倨傲。这些百战余生的虎狼之士,身上未散的硝烟与血腥气,混合着对新朝功臣地位的渴望,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在整个广场。新归附的将领如蔡俊等,则努力挺首腰板,试图融入这新的权力核心。
典礼尚未正式开始,空气中己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紧张。斛律光似乎有意在关陇使团面前立威,他越众而出,向高欢抱拳:“启禀渤海王!末将新得宝雕弓,愿献技助兴!”不待高欢应允,他猛地张弓搭箭,弓开如满月!目标,赫然是百步外随风飘动的一串细小铜铃!
“嗖!”
箭似流星!然而,箭镞竟己被刻意削去!无头箭杆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穿过铜铃中心的圆孔,将其牢牢钉在后面的朱漆木柱上!箭杆犹自嗡嗡颤抖!
“好!”殿前渤海诸将齐声喝彩,声震云霄,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孙腾捋须冷笑,看向杨忠:“杨副使,素闻你亦是射雕手,不知对此雕虫小技,作何评价?关陇之地,可有如此神射?” 高乾也在一旁,眼神带着审视。
杨忠面色如常,缓缓走出队列。他既未张弓,也未反驳,只是平静地走到那钉着箭杆的木柱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伸出右手,五指如钩,猛地抓住那兀自颤抖的箭杆尾羽!
“嗡——!”
箭杆在他掌中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劲力竟未完全消散!杨忠手臂肌肉坟起,五指紧扣,硬生生将那蕴含斛律光强劲力道、深深嵌入木柱的箭杆,一寸寸地拔了出来!木屑簌簌而落。他摊开手掌,将那支无头箭杆托于掌心,仿佛只是拈起一片羽毛。他对着高欢的方向,躬身一礼,声音沉稳无波:
“斛律将军神射,箭出如龙,劲透木石。忠,鲁钝之人,唯余些许蛮力,献丑了。关陇僻远,不敢与渤海英杰争锋。”
举座皆惊!徒手接下蕴含如此劲道的箭杆,这“些许蛮力”是何等恐怖!杨忠这番举动,既展现了深不可测的实力,又摆足了低姿态,将关陇置于“僻远”之地,避开了孙腾、高乾的锋芒,更让斛律光的炫技显得有几分刻意和浅薄。高欢眼中精光一闪,抚掌大笑:“好!好一个杨揜于!真虎将也!赐酒!”高昂看向杨忠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凝重。
“带贺礼!”随着正使李虎的一声指挥,西位壮汉将金砖、金扁担抬于大殿之上,使得其余使团震惊不己,李虎见杨忠受如此戏耍,欲扳回一城:“这扁担上有宇文公亲笔题诗,请渤海王观看。”
贺拔仁双手捧着扁担送到高欢面前,正是那首鲜卑女子题的诗,只见高欢仰面大笑:“哈哈,知我者,黑獭也!段孝先!回礼!打造黄金铠甲送予二位使者!再缝制十套银狐披风一并送至关陇!哈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囚车木轮碾地的刺耳声响由远及近,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报——!尔朱旧部斛斯椿,擒获逆酋尔朱度律、尔朱仲远!枭尔朱兆首级,献于渤海王阶下——”
只见斛斯椿一身征尘,甲胄染血,策马首冲至阶前,滚鞍下马。他身后亲兵押着两辆囚车,尔朱度律、尔朱仲远这两个昔日不可一世的尔朱亲王,此刻蓬头垢面,枷锁缠身,蜷缩在囚笼中,面如死灰。另一名亲兵用长杆高高挑起一颗须发戟张、怒目圆睁的人头——正是尔朱兆!
“逆贼在此!请渤海王发落!败军之将斛斯椿率两万旧部愿效犬马之劳!”斛斯椿声如洪钟。
“好!斛斯将军立此大功,着升洛阳都督!”高欢猛地站起,脸上杀气毕露,“将此二贼拖出!斩首!祭旗!以告慰河阴死难忠魂!尔朱兆首级,悬于邺城北门示众三日!”
刽子手如狼似虎般将尔朱度律、尔朱仲远拖出囚车,按倒在殿前广场中央。雪亮的鬼头刀高高扬起,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不——!” “饶命——!”
绝望的哀嚎戛然而止!
“噗嗤!”“噗嗤!”
两道血泉冲天而起!两颗头颅滚落尘埃!无头尸身颓然倒地,抽搐不止。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哇——!!!”端坐在侧位的小皇帝元修,何曾见过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他小脸煞白如纸,浑身筛糠般颤抖,终于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那稚嫩的哭声在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刺耳和凄凉。一旁的宦官宫女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安抚,却怎么也止不住皇帝的惊恐。
盛大的登基典礼,就在这冲天血腥与幼帝的啼哭声中,继续进行。高欢在震天的“渤海王千岁”呼声中,戴上了那顶象征着北方至高权力的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