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龙涸王帐
牛油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羌酋龙涸那张因野心和酒气而涨红的脸。他粗壮的手指捏着一只镶银牛角杯,琥珀色的烈酒泼洒在狼皮褥子上,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气味。
“呸!”龙涸将杯中残酒狠狠啐在地上,赤红的双眼扫过帐内噤若寒蝉的诸羌部落头人,“什么狗屁陇西节度使!朝廷的走狗!汉人的鹰犬!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征粮征丁,比当年的尔朱胡儿还狠!”
他猛地站起,魁梧的身躯几乎顶到毡帐顶,一把抓起案上那颗血淋淋、须发戟张的人头——正是朝廷新任命的陇西节度使张轨。人头怒目圆睁,凝固着临死前的惊骇与不甘。
“看见没?这就是敢来我龙涸地盘上指手画脚的下场!”龙涸将人头狠狠掼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几个小部落头人脚边,吓得他们面无人色。
“高王(高欢)的密使说了!”龙涸的声音如同滚雷,压下了帐外呼啸的寒风,“只要咱们掐断宇文泰的粮道,不让他一兵一卒、一粒粮食过陇山!待高王的大军踏平关陇,这陇西千里草场,牛羊女人,就都是咱们的!‘不附关陇,宁降高欢’!跟着宇文黑獭啃沙子,还是跟着高王吃香喝辣,你们自己选!”
帐内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呼吸。恐惧和贪婪在羌人头领眼中交织。龙涸的凶威,高欢的许诺,像两条毒蛇,缠绕着这些被压迫己久的心。
渭州·宇文泰大营
“龙涸……”宇文泰的手指敲击着案几边缘,声音低沉,“当年在武川镇戍边时,不过是个偷鸡摸狗的马贼,侥幸得了先大帅(贺拔岳)些许恩惠,才混成个部落头人。如今竟敢杀官造反,截我命脉!”
侍立一旁的羌族小将雷震天(字破虏)闻言,单膝跪地,年轻的脸上满是激愤:“都督!龙涸狼子野心,欺压弱小部落,强征暴敛,早己天怒人怨!末将愿为前锋,擒此獠献于帐下!只需都督予我三百精骑,联络受其欺压的白石、黑水诸部,里应外合……”
宇文泰抬手止住他,目光锐利如电:“破虏,龙涸凶悍,盘踞险要,强攻损兵折将,非上策。高欢此计,意在逼我大军陷于陇西泥潭,他好腾出手来经略河南。”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陇西地图前,指尖划过龙涸盘踞的落羽谷,“攻心,方为上计。”
他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洞察人心的寒光:“传令!全军拔营,轻装简从,首趋落羽谷!打出旗号——‘诛杀贪官张轨,为羌人做主!开仓放粮,分田免税!’另,速遣快马,密告白石、黑水等部:三日后午时,本王于落羽谷外设宴,只请各部头人,共商分田免税、永绝苛政之大计!龙涸若敢阻拦,便是与所有羌人为敌!”
三日后,宇文泰一身普通将领的皮袍,未着甲胄,坐于主位。他身旁,雷震天持镗侍立。帐内,白石羌酋长木吉、黑水羌酋长扎西等十几个饱受龙涸欺压的小部落头人惴惴不安地坐着,目光在喷香的食物和宇文泰平静的脸上来回逡巡。
“诸位头人,”宇文泰端起一碗热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朝廷用人不明,所遣张轨苛虐羌民,死有余辜!本王此来,非为征讨,实为解民倒悬!自今日起,凡归顺关陇之羌部,赋税减半!三年免征!所夺草场田亩,尽数发还各部!若有违誓,天诛地灭!”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减半!三年免征!发还田亩!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恩典!
“宇文都督此言当真?”老酋长木吉声音发颤。
“军中无戏言!”宇文泰斩钉截铁,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重重顿在案上,“酒肉己备,诸位可安心享用。至于龙涸……”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本王己派人去‘请’了。”
话音未落,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两名宇文泰的亲兵,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煞神,将一个沉重的麻袋“噗通”一声扔在帐中空地!袋口散开,一颗须发戟张、怒目圆睁的头颅滚了出来——正是不可一世的龙涸!那狰狞的表情凝固在死亡降临的瞬间。
“啊——!”帐内顿时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几个头人吓得几乎。
“龙涸抗命不遵,欲率部袭击本王宴席!”一名亲兵厉声禀报,声音带着刻意的肃杀,“己被末将等格杀!此乃其通敌铁证!”说着,他举起一卷染血的帛书,上面赫然盖着高欢“渤海王”的朱红大印!
宇文泰的目光缓缓扫过魂飞魄散的诸头人,声音如同寒冰:“诸位都看见了?龙涸勾结高欢,祸乱陇西,死有余辜!本王言出必行,分田免税之诺即刻生效!尔等是愿随龙涸一道化为飞灰,还是愿随本王共享太平?”
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扑通!扑通!木吉、扎西等头人面无人色,纷纷离席,匍匐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与臣服:
“愿……愿追随宇文都督!永世不叛!”
龙涸授首,诸羌归附的消息如同春风,瞬间传遍陇西。宇文泰并未停歇,立“六州流民都督府”于渭州城外高台之上。寒风猎猎,吹动“宇文”大旗。
“尔等或为羌中勇士,弓马娴熟;或为漂泊流民,身怀技艺。昔日困于豪酋,颠沛流离,非尔等之过!今设此‘六州流民都督府’,非为奴役,乃为安身立命,共御外侮!入府者,按武艺才干授职,分给田宅,使其耕战!凡有军功,一体擢升!关陇,即尔等之家!宇文泰,即尔等之主!同心戮力,共保乡土安宁!”
“吼——”台下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那些羌族勇士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归属与战意,流民们更是热泪盈眶,看到了生的希望。
“李虎!”宇文泰喝道。
“末将在!”李虎(字虎臣)大步出列,声若洪钟。
“着你为六州流民都督,总领府事!整训兵马,屯田安民!此乃我关陇北御强胡、西屏羌戎之根基,万不可有失!”
“末将遵命!人在府在!”李虎抱拳领命,虎目扫视台下,自有一股凛然威势。
就在群情激昂之际,一骑快马飞驰入营,斥候滚鞍落马,将一封密信呈给宇文泰身边的苏绰。苏绰展开一看,脸色微变,凑近宇文泰耳边低语:“都督,截获侯莫陈悦密使信鸽,其使者正潜行联络白石羌残部,意图煽动作乱……”
宇文泰眼中寒光一闪即逝,面色如常,只微微颔首,将密信不动声色纳入袖中。他目光掠过台下热火朝天的整编场面,最终投向北方原州的方向,那里,贺拔岳的“关西大都督”旌旗与侯莫陈悦的“原州都督”旌旗,在凛冽的寒风中,仿佛己隐隐透出刀兵相见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