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漳水在谷外奔腾,暮色将峡谷染成铁锈色。高欢勒住受惊的踏雪马,望着西周如鬼魅般涌起的葛荣军,喉结狠狠滚动——他低估了葛荣的韧性,那场反间计虽搅乱后营,却让这头流民猛虎彻底红了眼,竟分兵绕到滏口陉北侧,将他这百骑先锋困死在葫芦谷。
“都督!贼军断了水源!”韩轨踉跄跑来,脸上血污混着尘土,腰间陌刀己卷刃。谷口被葛荣亲率的万余步卒堵死,箭雨如蝗,密不透风。高欢摸向袖中娄昭君绣的狼头布巾,指尖触到布角的针脚——这是她用最后半匹嫁妆氍毹缝的,如今成了催命符。
“点火!烧断谷内灌木,做火墙!”高欢嘶吼着拔刀劈断射来的箭矢,余光瞥见谷底那眼枯井。忽然想起娄昭君临别时塞给他的皮囊:“贺六浑,渴了就喝,那是怀朔镇的井水。” 他猛地拔开塞子,却只倒出半口浑浊水沫,全分给了受伤的乡勇。
葛荣在谷口的土坡上狂笑,骨笛横在唇边吹出刺耳调子:“高欢!你那反间计耍得漂亮,可惜啊——”他挥动手臂,“我葛荣麾下有百万之众,人人都等着吃你的肉!”话音未落,流民军如黑潮般涌进谷口,前排士兵踩着同伴尸体冲锋,眼里只有 “粮食” 二字。
高欢的百骑己死伤过半,韩轨用身体挡在他面前,后背插着三支箭羽:“都督快走!我带乡勇殿后!”
踏雪马忽然人立而起,前蹄踢翻两名流民,高欢趁机跃上一块巨石,长槊首指葛荣:“葛荣!你裹挟百姓为肉盾,算什么英雄!”
“英雄?” 葛荣笑得更凶,“能让弟兄们吃饱饭的,就是英雄!”他抽出腰间大刀,“给我活剐了他!”
千钧一发之际,谷外忽然传来山崩地裂的喊杀声。一彪人马如狂狮般撞破葛荣后阵,为首少年袒露上身,只着兽皮坎肩,挥舞铁槊连挑三员偏将——正是高昂,高敖曹!他带着娄昭君用嫁妆换来的三百乡勇,从漳水上游的隐秘浅滩蹚水而来,槊尖还挂着水草。
“贺六浑哥!敖曹来也!”高敖曹的吼声震得谷壁回声嗡嗡,乡勇们举着娄昭君买的精铁陌刀,砍瓜切菜般劈开流民阵型。葛荣惊怒交加:“哪来的野小子!”他刚要调兵,谷侧又响起梆子声——高乾率五百“高”字骑兵从侧翼杀出,马蹄踏碎葛荣的旗阵。
高昂快马突到谷口,丈八蛇矛缠住葛荣的大刀:“狗贼!还我渤海子弟的粮!”乡勇们见状士气大振,有人举起娄昭君缝制的“高”字战旗,在血火中猎猎作响。
葛荣这才发现自己腹背受敌,流民军被两面夹击。高欢在谷内看准时机,率残部从火墙缺口冲出,长槊与高敖曹的长矛相击,迸出火花:“好兄弟!”
“葛贼休要猖狂!”部将贺拔仁张弓搭箭,一箭射落葛荣头盔红缨。
高乾牵着马走来,看着遍地狼藉的战场,沉声说:“贺六浑,今我兄弟算是结了生死之交。”
话音未落,高乾将袖中素绢展开,露出孝庄帝元子攸的血书——“天柱威加朝野,朕几同傀儡,望卿速引义兵,救朕于倒悬”。他忽然压低声音,目光扫过谷外正在收拢降卒的契胡骑兵,“贺六浑,你我都清楚,尔朱荣那厮比葛荣更像豺狼。” 他顿了顿,靴尖碾碎一块带血的骨片,“方才救你时,我见尔朱荣的斥候在谷口观望,竟无一人来援。”
话未说完,谷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拓跋乌雷领着契胡骑兵,踏血而来。他勒住马,目光在高欢染血的甲胄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高乾藏在身后的血书囊,皮笑肉不笑地说:
“恭喜高将军立下不世奇功!”随后掏出令牌,“天柱公有令,命高将军即刻押送葛荣残部,前往晋阳整编。”
高欢心中了然,对拓跋乌雷拱手道:“多谢都督传命,某即刻整兵。”待拓跋乌雷转身离去,他凑近高乾,低声说:“三日后,我带六镇降卒中的亲信去渡口。只是皇帝的血书……”
“己抄录备份,”高乾拍拍他的肩,目光如炬,“正本你贴身带着,这既是催命符,也是……” 他望向洛阳方向,残阳正落入云层,“也是你我兄弟改天换地的凭证。”
谷外漳水映着残阳,高昂把自己的水囊塞给高欢:“哥,这是怀朔的井水,嫂子让我带来的。”高欢接过水囊,指尖触到囊身绣的 “贺” 字,想起出征前娄昭君在油灯下缝甲的侧影。
高欢目送高乾消失在风雪中,怀中血书滚烫。
忽然一阵心悸——洛阳方向的天际泛着诡异的暗红,似血浸透层云。
“都督?”韩轨牵来踏雪马。
高欢攥紧缰绳:“速回营整兵……这北地的风,怕是要变颜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