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在省体育中心巨大的停车场里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一股混合着青草味和城市喧嚣的热浪扑面而来。
石天磊和他的队友们,一个个走下车,脸上带着既兴奋又忐忑的表情,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他们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地方。
宏伟的体育场馆,平整如茵的训练场,还有来来往往、穿着各种专业运动装备的人群,这里的一切,都与他们那个尘土飞扬的小镇球场,形成了天壤之别。
他们是来自泰安脚下,一个叫“卧牛镇”的地方。
他们的球队,没有教练,没有赞助,没有固定的训练场地,甚至连统一的队服,都是镇上的裁缝店老板娘,用最便宜的布料赶制出来的。
队服是土黄色的,像是被泥土染过。
在胸口的位置,印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用毛笔字体设计的字:
野草。
这是瘦猴想出来的名字。
他说,咱们就是一群没人要的野草,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只要给点阳光雨露,就能在任何地方扎下根来。
队员们都很喜欢这个名字。
此刻,这群“野草”,正站在几辆豪华的、印着职业俱乐部LOGO的大巴车旁边,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群误入天鹅湖的土鸭子。
石天磊背着他的帆布包,脚上穿着那双崭新的球鞋,有些舍不得踩在这干净的地面上。他微微低着头,沉默地感受着这里的气息。
“哟,快看!这是从哪个村里来的?”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群穿着统一蓝色队服的年轻球员,正从一辆豪华大巴上下来。
他们个个身材高大,装备精良,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说话的是他们的队长,一个染着黄毛、戴着耳钉的家伙。
他上下打量着“野草队”土气的队服,夸张地捏住了鼻子。
“啧啧,‘野草’?这名字起得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他身后的队员们,顿时哄堂大笑。
瘦猴是个火爆脾气,当即就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涨红了脸骂道:“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说谁呢?”
黄毛队长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笑道:“说谁?谁搭腔就说谁呗。怎么?不服啊?乡巴佬。”
“你!”瘦猴气得就要冲上去。
石天磊一把拉住了他。
他看向那个黄毛队长,眼神平静如水,没有愤怒,也没有畏惧。
他的沉默,在对方看来,就是懦弱。
黄毛队长走上前来,用手指戳了戳石天磊的胸口,一脸的挑衅:“小子,看你人高马大的,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我告诉你们,‘鲁泰杯’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玩的地方。”
他拍了拍自己胸口的队徽,那是一只雄鹰的图案。
“看清楚了,我们是‘泉城之鹰’,去年的青年联赛亚军。我们来这里,是拿冠军的。而你们,”
他环视了一圈“野草队”的队员们,轻蔑地笑道,“也就是来凑个数,体验一下一日游,然后哭着回家找妈妈。”
“哈哈哈!”泉城之鹰的队员们笑得更放肆了。
“野草队”的队员们,个个都握紧了拳头,眼神里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他们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受得了这种当面的羞辱。
可他们也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
跟人家这种半职业化的强队比,他们确实什么都不是。
“怎么?不说话了?”黄毛队长很享受这种把人踩在脚下的,“要是怕了,现在滚蛋还来得及,免得上了场,输个两位数,把你们镇的脸都丢光了!”
瘦猴的眼睛都红了,他猛地甩开石天磊的手,就要挥拳。
就在这时,石天磊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沉,像山里的石头撞击的声音,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重量。
“球场上,是靠脚说话,不是靠嘴。”
黄毛队长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有意思!这石头疙瘩终于说话了!还挺硬气啊?”
他凑近石天磊,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小子,我记住你了。你最好祈祷,别在比赛里碰上我们。否则,我一定让你知道,你的脚,除了用来走路,一无是处!”
石天磊没有再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黄毛队长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穿了。他“哼”了一声,强作镇定地挥了挥手。
“我们走!别跟这群土包子浪费时间!”
“泉城之鹰”的队员们簇拥着他们的队长,浩浩荡荡地向报名处走去,一路还在嘻嘻哈哈地嘲笑着“野草”这个队名。
“野草队”这边,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一个队员沮丧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妈的,太欺负人了!”
“算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另一个队员叹了口气,“人家说得也没错,我们跟他们,确实不是一个级别的。”
失败主义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开始蔓延。
连一向乐观的瘦猴,此刻也捏着拳头,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石天磊,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然后又捡起另一块。
他把一块石子轻轻向上抛起。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他用另一块石子,在半空中,精准地击中了那块下落的石子。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石天磊看着一脸沮丧的队友们,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山上的石头,看着都一样。”
“但有的石头,只能用来铺路,任人踩踏。”
“有的石头,却能磨成利器,开山破土。”
他把手里剩下的那块石子,紧紧握在掌心。
“我们是当铺路石,还是当开山石,不是他们说了算,也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是这场比赛,说了算。”
说完,他把石头揣进兜里,率先迈开脚步,朝着报名处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在清晨的阳光下拉得很长,像一座移动的小山,坚定而沉稳。
“野草队”的队员们,看着他的背影,又互相看了看。他们眼中的沮丧和迷茫,渐渐被一种叫做“不甘”和“斗志”的东西所取代。
瘦猴第一个跟了上去,大声喊道:“对!石头说得对!干他娘的!不就是泉城鸟吗?咱们野草,专治各种鸟!”
“干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