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泰山，卧牛镇。
此刻石天磊家的那间小平房里，传出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一张不大的方桌上，摆着西五样家常菜，甚至还有一盘红烧肉，油光锃亮，香气扑鼻。
石天磊，老石，还有妹妹石晓雅，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围坐在一起，吃着这顿迟来的“庆功宴”。
“野草队”夺冠后，他们一夜之间，成了全镇的英雄。
走到哪里，都有人热情地喊他们一声“冠军”。镇上的小卖部，甚至还给他们拉了一条“热烈祝贺卧牛镇野-草队勇夺鲁泰杯冠军”的横幅。
那五万块的奖金，到手后，队里开了一个会。
瘦猴赵小帅第一个站起来，拍着胸脯说：“这钱，必须石头拿大头！没有他，别说冠军，我们第一轮都过不去！”
“对！石头哥那两脚球，值十万！”
“没错！要不是石头，我们早被人打散了！”
所有的队友，都一致同意。
最后，在石天磊的再三推辞下，队里还是硬把一半的奖金，两万五千块，塞到了他的手里。
剩下的，大家再平分。
这两万五千块，对这个常年被医药费压得喘不过气的家庭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
饭桌上，老石看着儿子那张被晒得黝黑，却比以前多了几分坚毅的脸，端起了酒杯，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慨。
“天磊，这杯，爹敬你。”他沙哑地说道，“以前，是爹没本事，拖累了你。现在，你给咱老石家，争了光！长脸了！”
他一饮而尽，呛得连连咳嗽，脸上却笑开了花。
石晓雅也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哥哥：“哥，你现在可是我们学校所有女生的偶像！好多人找我要你的签名呢！”
石天磊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憨厚地笑着，一个劲儿地给妹妹夹红烧肉。
“多吃点。”
这几天，他的生活，看似恢复了往常。
天不亮，他依旧会挑起那根油光发亮的扁担，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但一切，又似乎都不同了。
山路上，遇到的游客，会有认出他的人，惊喜地喊他“世界波大神”，抢着要跟他合影。
半山腰卖煎饼的王叔，再也不给他递水了，而是非要塞给他两个加了火腿肠的、热乎乎的鸡蛋灌饼，说这是“冠军早餐”。
甚至，还有好几拨穿着体面、开着小轿车的“城里人”，专门跑到山脚下等他。
他们是来自省内各个职业俱乐部的教练和球探。
“你是石天磊？我是鲁能泰山梯队的教练，我们想邀请你来试训！待遇好说！”
“小伙子，考虑一下我们青岛海牛吧！我们保证给你主力位置！”
面对这些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橄榄枝，石天磊都只是摇摇头，用最简单的话，一一婉拒了。
“谢谢，但俺暂时还不想去。”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或许，是林详那番话，和他留下的那张名片，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或许，是他觉得，自己这身“野路子”的本事，还配不上那些专业的地方。
他还需要，在这座大山上，继续打磨自己。
他挑着担子，目送那些小轿车失望地离去，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然后，他会像往常一样，用脚尖勾起那颗破旧的足球，顶在头上，继续向上攀登。
那颗球，仿佛己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了他思考和呼吸的方式。
吃完晚饭，石天磊像往常一样，打开了电视，调到了华央体育频道。
收看《寻龙记》，己经成了他每天最重要，也最期待的事情。
他想看看，那个叫林详的解说员，又会说出怎样一番振聋发聩的话。
他也想看看，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是否还有和他一样的人。
当他在电视上，看到毛毛那狂野霸道的盘带，和慧聪那灵动飘逸的传球时。
这个像山一样沉稳的少年，第一次，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
他看到毛毛用那记“C字弧线球”，审判了对手和裁判。
他看到慧聪在十一人包夹中，用一记“神龙摆尾”，完成了写意的回击。
那一刻，石天磊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那是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兴奋！
他仿佛看到了两个不同位面的自己。
一个，是将力量与野性，发挥到极致的自己。
一个，是将技巧与智慧，演绎成艺术的自己。
他看着屏幕里那两个同样年轻，却同样散发着恐怖气场的少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挑山而布满老茧的手。
他那颗因为夺冠而略微有些松懈的心，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
一股前所未有的、熊熊燃烧的斗志，从他的胸中升起！
他想和他们踢球！
他想和他们在同一片场地上，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
他想知道，是自己的“不动如山”更硬，还是毛毛的“无坚不摧”更利！
他想知道，是自己的“泰山压顶”更重，还是慧聪的“西两拨千斤”更巧！
这，己经不是为了奖金，不是为了名誉。
这是一种最纯粹的，属于天才之间的，渴望与强者对话的本能！
老石看着儿子那副浑身战意升腾的模样，默默地撑起双拐，一步一步坚持到院子里。
他抬头，望着泰山那巍峨的轮廓和满夜璀璨的星空，嘿嘿一笑。
他知道，自己这头沉默的“小老虎”，在见到了远方的龙之后，那颗渴望啸傲山林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了。
“天磊。”他冲屋里喊了一声。
“哎，爹！”
“明天，别挑山了。”
老石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把你那身子骨，给爹好好歇歇，养足了劲儿。”
“我估摸着，那个叫林详的小子，用不了多久，就该找上咱这泰山的山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