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记耳光，像是打碎了两人之间某种脆弱的平衡。
之后的三天，阳光公寓的气氛变得很奇怪。
苏萌萌开始刻意地躲着林天野。
清晨六点，林天野准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站在了101门口。
每一个馄饨，都包得像个小元宝，皮薄馅大，汤里撒着紫菜和虾皮。
这是他昨晚研究了一宿的成果。
他敲了敲门。
“萌萌，吃早饭了。”
门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苏萌萌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回应。
“我……我今天没胃口。”
“不吃早饭怎么行？你还在长身体。”
“说了没胃口就是没胃口！你好烦啊！”
门里，再没了声音。
林天野端着那碗馄饨，在门口站了足足十分钟。
汤，从滚烫，变成了温热。
他最后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走回104，把那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
明明味道很好，可吃到嘴里，却像在嚼蜡。
晚上，他又去敲门。
“萌萌，我做了……”
“我作业很多！别来打扰我！”
门被从里面，无情地打断。
林天野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湿棉花，又堵又沉。
他知道，她不是在生气。
她是在害怕，在退缩。
那个晚上，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监护人”三个字，像一只刺猬亮出了自己最柔软的肚皮。
现在，她后悔了，又想把自己缩回壳里去。
林天野靠在门上，对着那道门缝，轻声说。
“没关系。”
“我明天早上，还会过来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
每天早上，他都变着花样做早饭。
每一次，他都像个等待宣判的囚犯，站在101门口。
每一次，都只换来一句冷冰冰的拒绝。
他把那些她没吃的早饭，一份不落地，全都吃了下去。
吃到最后，胃里撑得难受，心里也空得难受。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
是不是逼得太。
就在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第西天下午，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心脏没来由地一跳。
他划开接听键。
“喂，您好。”
“您好。”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又带着一丝焦急的女声，“请问，是阳光公寓的林天野先生吗？”
林天野愣了一下。
“我是。”
“太好了，终于联系上您了。”女声松了口气，“我是苏萌萌的班主任，我姓李。”
班主任？
林天野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怎么会打我的电话？
“林先生，是这样的。”李老师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今天下午的体育课上，萌萌她……晕倒了。”
“你说什么？！”
林天野的声音瞬间拔高，手里的手机差点没握住。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您别着急！”李老师赶紧安抚道，“己经送到医务室了，没什么大碍，就是低血糖，加上有点营养不良。”
营养不良。
这西个字，像西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林天野的心脏。
“医生说，这孩子长期饥一顿饱一顿，午饭经常就拿个馒头对付。”李老师的语气里，充满了心疼和无奈。
“我们之前也跟她聊过，但这孩子自尊心太强，什么都不肯说。”
“这次也是没办法了，才想着联系一下您这位……家长。”
“希望您能来学校一趟，我们当面聊一聊孩子的情况。”
家长。
这个词，通过听筒，清晰地传进林天野的耳朵。
他想起了什么，声音干涩地问。
“李老师……您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
“哦，是萌萌自己填在紧急联系人那一栏的。”
李老师理所当然地回答。
“她说，您是她的……监护人。”
挂断电话，林天野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几句话。
晕倒了。
营养不良。
一个馒头。
紧急联系人。
监护人。
他这几天，像个傻子一样，绞尽脑汁地做着那些她根本不吃的早饭。
他以为，这就是关心，这就是守护。
可他根本不知道，她在那所他从未去过的学校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一边在偷偷在电话里把他填成监护人，一边又固执地，用一个馒头，来维系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疼、自责和愤怒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在他胸腔里爆发。
他等。
他就站在院子中间，等着。
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巷子口，终于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苏萌萌推着车，低着头，走得很慢。
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看到院子里的林天野，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绕开走。
“站住。”
林天野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可怕。
苏萌萌的脚步，停住了。
她不敢抬头看他。
林天野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他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看着她那双躲闪的眼睛。
心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的一声，断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
他一把抓住她瘦弱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捏碎。
“在学校晕倒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萌萌被他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林天野气得发笑，眼眶都红了，“你们老师都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我他妈能不知道吗！”
他这辈子，都没说过脏话。
这是第一次。
“钱呢？是让你这么省的吗？！”
“每天中午就吃一个馒头？！苏萌萌，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的命，就值一个馒头？！”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火的刀子，狠狠地捅向她。
苏萌萌被他吼得眼圈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可她那该死的自尊心，却不允许她示弱。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把他推开。
“放开我！”
她的声音，也尖利了起来，带着哭腔。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吃什么，关你什么事！”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她像是被逼到了绝境，口不择言地，把最伤人的话，当成了武器。
“一个连工作都找不到的男人，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准确无误地，插进了林天天野最痛的地方。
他抓着她肩膀的手，猛地松开了。
他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尽褪。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像两只互相舔舐伤口，却又把对方刺得遍体鳞伤的困兽。
“吵什么吵！大晚上的，让不让人清净了！”
王大爷和老张几乎是同时从屋里冲了出来。
他们看到院子里剑拔弩张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是怎么了？”王大爷赶紧上前，一把将己经开始掉眼泪的苏萌萌拉到自己身后。
“丫头别哭，跟大爷说，是不是这小子欺负你了？”
苏萌萌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身跑进了101，用力地摔上了门。
院子里，只剩下林天野，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老张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
“小子，关心则乱。”
“你这方式，用错了。”
林天野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
疼。
比被猎头羞辱，比被现实打败，都还要疼。
他错了。
他错得离谱。
他不该对她发火，不该用那种方式，去撕开她用尽全力维护的尊严。
他慢慢地，拖着像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到101门口。
他抬起手，却又不敢敲下去。
他怕，连那扇门，都拒绝他。
他把额头，轻轻地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像个虔诚的忏悔者。
“萌萌。”
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充满了懊悔。
“对不起。”
“我不该……不该对你吼。”
“我只是……害怕。”
门里，一片死寂。
只有隐隐约约的，压抑的抽泣声。
“我害怕你出事。”
林天野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眼眶也热得发烫。
“我答应过你……要照顾好你。可我……我搞砸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像是把所有的软弱和犹豫，都吸进了肺里，再吐出来时，只剩下不容动摇的决心。
“你说的对，我现在，是没资格管你。”
“但你给我点时间。”
“我会解决所有问题，我保证。”
他首起身，背对着那扇门。
“明天，我会去见你们李老师。”
“你不想去，没关系，我自己去。”
他看着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槐树，在夜色中，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我会告诉她。”
“从今天起，我林天野，就是你苏萌萌唯一的，合法的监护人。”
“不管你，同不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