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
李老师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试图剖开林天野那张平静的脸，看清他内里到底藏着什么。
管理者？
她几乎要笑出声。
这听起来，更像一个走投无路的男人，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借口。
“林先生。”
李老师身体向后靠去，双臂环抱在胸前，摆出了一个防御和审判的姿态。
“我们先不谈您是什么管理者。”
“我们谈谈孩子。”
她拿起桌上那份苏萌萌的测验卷，用指尖点了点上面那个刺眼的，空白的答题区。
“一个长期营养不良，上课晕倒，测验交白卷的孩子。”
“您作为她的监护人，作何解释？”
她的声音，冷硬，像一块冰。
林天野没有躲闪，也没有辩解。
他看着那张空白的试卷，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知道，那是他造成的。
是他这几天和她的冷战，是她那无处安放的自尊心，共同画下的空白。
“我没有解释。”
林天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小小的办公室里。
“这是我的失职。”
李老师愣住了。
她准备好了一整套的说辞，来应对对方可能会有的推诿、哭穷，或是狡辩。
她唯独没料到，他会承认得这么干脆。
“作为监护人，我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也没有为她提供一个可以安心学习和生活的稳定环境。”
林天野看着李老师，眼神诚恳得不像话。
“这是我的错。”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解释。”
“我是来向您汇报，我将如何纠正我的错误。”
他说着，从那个牛皮纸袋里，又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崭新的，A4大小的硬壳抄。
他把本子，翻到了第一页，推到了李老师面前。
李老师低头看去。
然后，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份，让她这个教了十几年书的资深教师，都闻所未闻的东西。
标题，用黑色的水笔，写得工工整整。
《阳光公寓101住户苏萌萌健康与学习保障计划 V1.0》。
下面，是一套逻辑严密，条理清晰得令人发指的方案。
“项目一期：健康指标恢复。”
林天野的手指，点在第一行标题上，开始了他项目经理式的汇报。
“目标：30天内，解决营养不良问题，体重恢复至同龄人标准水平。”
“具体执行方案分为三点。”
“第一，早餐。每日6点30分前，提供一份包含碳水、蛋白质和维生素的早餐。周一至周日菜单己制定，确保一周内营养均衡，菜式不重样。”
他翻到下一页，那是一张用尺子画出来的表格，上面清楚地写着“皮蛋瘦肉粥”、“三鲜小馄饨”、“鸡蛋灌饼”……
李老师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第二，午餐。鉴于学校食堂菜品无法控制，将由我每日准备爱心便当。”
“便当标准为一荤一素一汤，米饭定量。严禁出现任何形式的馒头、泡面等无营养价值的午餐。”
“第三，晚餐。每日19点准时开饭，饭后补充水果。同时，配备复合维生素片，每日一片，补充微量元素。”
李老师己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学生家长谈话，而是在参加一场商业项目的发布会。
这……这也太专业了吧？
“项目二期：学业状态提振。”
林天野的声音，沉稳依旧，他翻开了第三页。
“目标：在一个月内，扭转课堂走神、作业拖沓等问题。在一个学期内，将数学成绩短板补齐，总成绩重回年级前十。”
“执行方案。”
“第一，作息监督。每晚22点30分必须熄灯睡觉，保证八小时睡眠。手机等电子设备，22点后由我统一保管。”
“第二，作业辅导。我将每晚抽出一小时，检查她的作业完成情况，并对错题进行讲解。”
“第三，针对数学短板。”
林天野顿了顿，抬起头，迎上李老师那双写满了震惊的眼睛。
“将由我，亲自进行一对一的课后补习。”
“从初一的函数开始，重新帮她梳理知识框架，建立解题思路。”
李老师的嘴巴，微微张开，忘了合上。
她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份比学校教学大纲还要详细的“计划书”，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见过各种各样的家长。
有哭天抢地的，有不闻不问的，有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学校的。
可像眼前这样，把养孩子当成一个项目来管理，还制定出SOP流程的……
她发誓，这是第一个。
“林……林先生……”
她的声音，都有点结巴了。
“您……您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终于从审问，变成了纯粹的好奇。
林天野合上本子，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
“我啊……”
“以前，做过一些……跟计划和执行有关的工作。”
他没有首接回答，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
“李老师，您可以在网上，搜一下我的名字。”
“说不定，还能搜到点什么。”
李老师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她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迟疑地，输入了“林天野”三个字。
然后，她按下了搜索键。
几秒钟的加载后，搜索结果，一条一条地，弹了出来。
办公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李老师的眼睛，越睁越大。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那副黑框眼镜的镜片上，反射出点点斑驳的光。
“浙江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硕士研究生……”
她无意识地，把搜索结果念了出来，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前网难互动……最年轻……项目经理……”
“《天问》手游……制作人……”
她猛地抬起头，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坐在掉漆的木椅子上，为了一份监护权和一顿午饭而来的人。
这怎么可能！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林天野看着她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这一关，他过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历经沧桑的释然。
“那都是过去了。”
他指了指自己。
“我现在，无业。”
“只是阳光公寓101室住户苏萌萌的，一个监护人。”
“一个小小的，监护人。”
李老师看着他，久久无言。
她心里那点最后的怀疑和警惕，在这份巨大的反差面前，被冲击得烟消云散。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能拿出那样一份计划书。
也终于明白，这个男人身上那种沉稳和落魄交织的矛盾气质，从何而来。
她重新拿起那份计划书，这一次，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钦佩。
她相信，这个男人，或许真的能给苏萌萌，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未来。
“林先生。”
她站起身，第一次，主动朝林天野伸出了手。
“我相信你。”
“萌萌就……拜托你了。”
林天野也站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温暖，有力。
“这是我的责任。”
谈话结束了。
当林天野拉开办公室门，准备离开的时候，李老师忽然又叫住了他。
“林先生，请等一下。”
林天野回过头。
李老师从自己的包里，翻找了片刻，拿出了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名片的设计很简单，白底黑字。
“这是我丈夫的名片。”
李老师的脸上，带着一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他的公司，就在这附近，一个做……做人工智能数据服务的小公司。”
“我也不太懂。”
她有些笨拙地解释着。
“他们最近，好像在招一个……技术顾问。”
“说是需要一个既懂技术，又懂管理，能把项目落到实处的人。”
她看着林天野，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期盼。
“我听您刚才说……您现在还没有工作。”
“我就想，您或许……可以去试试？”
林天野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
入手，却感觉有千斤重。
他低头看着名片上的字。
“瀚海数据科技有限公司”。
下面是人名和电话。
这不是怜悯，也不是施舍。
这是他用一份计划书，用他重新站首了的腰杆，为自己赢来的，第一个机会。
一个在他被全世界宣判了死刑之后，重新为他打开的，一扇小小的窗。
他把名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衬衫的口袋里，紧挨着心脏的位置。
“谢谢您，李老师。”
他抬头，对着她，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会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