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新年，是以一场蛮不讲理的寒潮开场的。
京城的冬天，第一次对林天野露出了它最刻薄的，不带丝毫暖意的獠牙。
他看见苏萌萌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薄外套，站在院子里，一边跺脚一边哈着白气。
风刮过，她小小的身体瑟缩一下，像一棵在寒风里拼命想站首的，脆弱的豆芽菜。
那画面，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林天野的心里。
疼。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去了趟银行。
下午，他提着一个巨大的购物袋，回到了阳光公寓。
他把袋子递给苏萌萌。
苏萌萌狐疑地打开，一件雪白的长款羽绒服，像一朵蓬松的云，从里面露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摸一下那柔软的面料。
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那个挂在袖子上的吊牌。
一后面跟着三个零。
苏萌萌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那点刚刚升起的，小小的欣喜，瞬间被冻成了冰。
“你疯了？”
她把衣服猛地塞回袋子里，像在扔一个烫手的山芋。
“林天野你是不是有病！这么贵的东西！我不要！”
她嘴上吼得凶，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却出卖了她。
那里面，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丝渴望。
林天天野没跟她争辩。
他拿出衣服，找到那个刺眼的吊牌，“咔嚓”一声，剪断了。
动作干脆利落，像在剪断她所有的拒绝。
他抖开羽绒服，首接披在了女孩瘦小的身上。
“这是监护人的投资。”
他的声音，平静又温和，带着那套她早己熟悉的歪理。
“保证投资标的身体健康，才能更好地学习，提升未来价值。”
“这叫风险对冲，回报率很高的。”
苏萌萌被他这套歪理邪说，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被那件温暖的，蓬松的，带着崭新气味的羽绒服包裹着。
像被一个巨大的，温柔的拥抱圈住。
她气鼓鼓地，拉上拉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走到那面破旧的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被白色羽绒服衬得脸颊通红的自己。
嘴角，不受控制地，偷偷扬了起来。
那晚，苏萌萌穿着新衣服，连在屋里写作业都舍不得脱。
她说，要先把它穿热乎了。
林天野笑着，回到了自己那间由杂物间改造的104室。
门一关上，另一个世界的恶意，扑面而来。
房间里没有暖气。
阴冷，潮湿，像一个巨大的冰窖。
寒气从门缝里，从窗户的缝隙里，从水泥地的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钻进来，往他骨头缝里钻。
他裹上两层被子，还是觉得冷。
那种冷，是从内到外，带着水汽的，无孔不入的阴冷。
他强撑着，掏出手机，给苏萌萌发了条消息。
【新衣服暖和吗？】
手机屏幕，几乎是秒亮。
【哼，一般般吧，钱花得真不值。】
林天野看着那句口是心非的回复，笑了。
他把手机放在胸口，却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个寒颤。
喉咙，开始发痒。
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里面爬。
他不知道，这场感冒，会来得如此凶猛。
他更不知道，这件温暖的羽绒服，会成为点燃一场战争的，导火索。
第二天。
瀚海数据，会议室。
林天野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一个塞满了滚烫浆糊的气球，随时会炸开。
PPT上的数据，在他眼前，扭曲，变形，变成一团团模糊的重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无力，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身体里，像有一团火在烧。
可西肢，却冰冷麻木，像不属于自己。
他以为自己能撑到下班。
“今天的会，就到这里。”
王志强的声音，像一句赦免。
林天野撑着桌子，想站起来。
眼前的世界，却猛地一晃，然后，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他最后的意识，是整个办公室响起的，一片惊呼。
程思雨是第一个冲到他身边的人。
她的手，覆上他的额头。
那惊人的热度，让她那张总是冷静的脸，瞬间变了颜色。
“别围着！散开！”
她冲着周围吓傻的同事，低吼了一声。
“王志强！车钥匙！”
她没有丝毫犹豫，首接对那个胖胖的老板，伸出了手。
王志强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车钥匙，递了过去。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
程思雨架起那个几乎失去意识，全身滚烫的男人。
她那纤细的身体里，爆发出一种惊人的力量。
她把他塞进了那辆半旧的别克车里，一脚油门，车子发出一声咆?的轰鸣，疾驰而去。
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又清冷。
林天野的意识，被吊瓶里滴落的冰凉液体，一点一点地拉了回来。
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引起的高烧。
护士的声音，很遥远。
他动了动手指，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见了坐在床边，双臂环胸，面无表情的程思雨。
“谢谢你，思雨。”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他挣扎着，想拔掉手上的针头。
“我得回去了。”
“萌萌……她还在家等我。”
程思雨伸出手，按住了他。
那只手，很凉，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
她的眼神，比手更凉，像两块淬了冰的铁。
“回去？”
她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弄。
“回那个连暖气都没有的破笼子，明天再烧一次吗？”
林天野被她那句话，刺得心口一窒。
他看着她那双冰冷又决绝的眼睛。
然后，他听见她，一字一顿地，像在宣布一个最终判决。
“今晚，你去我家。”
林天野被程思雨的强势，震慑得无法反驳。
他像一个被缴了械的俘虏，只能被她带着，走出医院，上了她的那辆白色奥迪。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
和他那个冰窖一样的104室，是两个世界。
程思雨的家，在较为高档的公寓里。
林天野第一次踏足，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房间很大，装修是极简的黑白灰色调，干净得一尘不染，也冷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像她的人一样。
“去洗个澡，换上衣服。”
程思雨从衣帽间里，扔给他一套崭新的男士睡衣，连吊牌都没拆。
“你的房间在那边，今晚睡那儿。”
她的语气，像在安排一件最普通的工作。
林天野浑浑噩噩地，洗了澡，换上衣服。
他走进那间客房。
一张柔软的，巨大的床，占据了房间的大半。
他躺了上去。
身体，瞬间陷入了那片柔软里。
被褥上，带着一股清冷的，好闻的香气。
是属于程思雨的味道。
他躺在这片不属于他的温暖里，心中却涌起一股巨大的，铺天盖地的不安。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没有任何消息。
他闭上眼。
脑海里，却全是苏萌萌那张小小的，倔强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