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指的方向，是一条潮湿没有树荫遮挡的巷子
林天野顺着巷子走，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空气中混杂着早餐摊的油烟味和垃圾发酵的酸腐味。
这股味道，真实得让他心安。
巷子尽头豁然开朗，车水马龙的街道像一条奔涌的河流，将城中村的破败隔绝在身后。
街角处，一块蓝底白字的招牌格外醒目——“好再来便利店”。
林天野站在街对面，隔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望向那家小小的店铺。
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促销海报，门内灯光明亮。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苏萌萌。
她穿着一身的校服，外面套着一件不合身的蓝色工作围裙。那束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在脑后轻快地晃动。
她太瘦小了。
站在一排高大的货架前，踮起脚尖，费力地将一瓶瓶饮料码放到最高层。她的动作熟练而麻利，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显然己经做过无数次。
然后，她又拖过一个比她还高的拖把，开始一丝不苟地清洁地面，小小的身躯在店里来回穿梭，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
林天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又酸又涩。
昨天那个用尖锐言辞将他刺得体无完肤的“小房东”，此刻只是一个在为生计奔波的孩子。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时间显示，周日，早上七点半。
今天是周末，她应该会在这里待更久吧。
他深吸一口气，穿过马路，推开了便利店的玻璃门。
“叮咚——欢迎光临！”
清脆的电子音响起。
苏萌萌正弯着腰，将一箱泡面拆开，把不同口味的包装一字排开。听到声音，她头也没抬。
“您好，需要什么自己拿。”
林天野走到她身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鼻尖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他喉咙有些发干，半晌，才挤出三个字。
“我来了。”
苏萌萌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浓浓的震惊和不耐烦所取代。
“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怕被别人听见的警惕。
林天野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103的王大爷告诉我的。”
“那老头子！”苏萌萌咬了咬牙，脸上浮现出一抹恼怒的红晕，“真是个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
她迅速站起身，拉着林天野的胳膊，将他拽到一个人少的角落，动作里满是焦急。
“你来干什么？赶紧走，别妨碍我工作！”
“我看你太辛苦了。”林天野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我帮你。”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搬地上那半箱泡面。
“你别碰！”
苏萌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一把拍开他的手。
“帮我？林天野，你现在别来打扰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她瞪着他，眼睛里全是警告。
“这里是工作的地方，老板看着呢！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大男人站在这儿，别人怎么想？我怎么跟老板解释？”
“起开，起开！赶紧走！”
她不由分说地推着他，将他往店门口的方向推。
林天野被她推得连连后退，高大的身躯在这个小女孩面前，竟显得有些笨拙和无力。
他看着她那张写满“拒绝”和“戒备”的脸，知道自己再说任何话都是多余。
他不能给她添麻烦。
“好，我走。”
他停下脚步，不再抵抗她的推搡。
苏萌萌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妥协了。
林天野转身，走到收银台旁边的货架，拿起两个饭团，又拿了一瓶矿泉水。
这是他身上仅剩的27.54元，能负担得起的、最体面的早餐。
他走到收银台前，苏萌萌正站在那里，抿着嘴，一脸不悦地看着他。
“扫码。”
她冷冰冰地说。
林天野掏出手机，付了五块钱。
他拎着装着饭团和水的塑料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苏萌萌己经转过身去，重新开始整理货架，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倔强而瘦小的背影。
林天野叹了口气，推门离去。
他不能硬来。
这个女孩的自尊心，比他想象的还要强。
他必须先让自己站稳脚跟，先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她同情的“累赘”。
只有那样，他才有资格，真正地去帮助她。
回到阳光公寓，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槐树下，摆了一张石桌。
王大爷正和另一个男人，在石桌上杀得难解难分。
那个男人看起来五十岁出头，比王大爷要年轻健硕不少。他穿着一件白色背心，露出两条肌肉线条分明的胳膊，手里摇着一把蒲扇，坐姿随意，眼神却锐利如鹰。
明明是一副街边老头的打扮，身上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场。
那是一种久居人上，或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后，沉淀下来的东西。
林天野的脚步声，惊动了两人。
王大爷抬起头，看到他，笑呵呵地招了招手。
“小伙子，回来啦？来来来，跟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对面的男人。
“这位是老张，住102的。老张，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刚搬来104的小林。”
被称作老张的男人，闻言抬眼看向林天野。
那目光，不像王大爷那样带着纯粹的好奇，而是一种审视，像是在掂量他的斤两。
林天野心中一凛，走上前，礼貌地颔首。
“张叔好。”
“嗯。”老张应了一声，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那张虽然憔悴但轮廓分明的脸上，“你就是那个刚来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来，坐，陪老王杀一盘。”
说罢，他便站起身，作势要将位置让给林天野。
林天野赶紧摆手。
“不用不用，张叔您坐，我不会下棋。”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苏萌萌的事，哪里有心情下棋。
“我就想问问，萌萌那孩子……她平时有没有什么困难，是我能帮上忙的？”
他的话音刚落，老张那只蒲扇“啪”的一声，按在了石桌上。
他伸出蒲扇，不轻不重地在林天野胸口点了一下。
“坐下。”
那力道不大，却让林天野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一屁股坐在了老张刚才的石凳上。
老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想帮忙？”
“先下盘棋再说。”
他用蒲扇指了指对面的王大爷。
“这老东西，棋瘾大，水平也还行。你要是能赢了他，我就告诉你点你想知道的。”
王大爷在一旁嘿嘿首笑，捋了捋棋盘上的棋子。
“是啊，年轻人，别着急嘛。来，陪我这老头子走两步。”
林天野看着眼前的棋盘，一阵无奈。
他面前的楚河汉界，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知道，自己如果过不了眼前这一关，恐怕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个叫老张的男人，显然是这栋破公寓里，除了苏萌萌之外的另一个“话事人”。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塑料袋放到一旁，目光重新落回那红黑分明的棋盘上。
“好。”
他抬起头，看向王大爷。
“那，大爷，您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