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阴暗潮湿的城门洞，一股混合着腐烂物、劣质燃料燃烧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排泄物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比矿道里的陈腐气息更具冲击力。
眼前的景象印证了城外的破败。
街道两侧挤满了摇摇欲坠的木头房子，许多窗户都用破布或木板钉着，墙体歪斜，仿佛下一秒就要垮塌。
一些面无表情的人在勉强称得上店铺的地方售卖着黑乎乎、石头一样坚硬的面包。
更多的人则扛着各种零碎物品在泥泞的街道上匆匆行走，麻木地避开脚下随处可见的污秽和……偶尔倒毙路旁、无人问津的尸体。
林宏宇拉低兜帽，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小心翼翼地沿着相对干净的街边走，脚下时刻留意着避开那些颜色可疑的积水和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地雷”。
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某个卫生条件极差的中世纪模拟游戏里，只是这里的“NPC”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他拦住一个看起来稍微精神些的路人，用还算客气的语气询问哪里有卖书的地方。
那人警惕地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干净的斗篷和靴子上停留片刻，才不情愿地指了个方向，嘟囔了一句“街角那家老约翰”，便匆匆离开。
林宏宇顺着指引，很快找到了一间门脸狭小、挂着褪色木牌的店铺，牌子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通用文字：“老约翰的书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迎面而来。
店内光线昏暗，空间狭窄，书架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书籍，大多是些破旧的羊皮卷或纸质粗劣的册子。
一个戴着厚重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头正趴在柜台后打瞌睡。
林宏宇走到柜台前，轻轻敲了敲桌面。
老头猛地惊醒，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打量着林宏宇，带着一丝商人的精明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买书？”老头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想找几本关于这个国家，还有这片大陆历史地理、风土人情的书。”林宏宇言简意赅。
老头慢吞吞地站起身，在几个书架间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三本看起来相对完好、封面还算清晰的厚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放在柜台上。
“王国简史、北境风物志、大陆地理概览……都是最新的版本。”老头推了推眼镜，“一共五个银月。”
五个银月？林宏宇心里估算了一下，这价格应该不算便宜，但还能接受。
他从腰间那个从矿道骷髅身上摸来的钱袋里，摸出五枚刻有弯月和女性侧脸浮雕的银色钱币，放在柜台上。
这钱币样式和他之前找到的暗金色齿轮太阳徽记钱币完全不同，应该是这个区域流通的货币。还好当初搜刮得够仔细，连这种零钱都带上了。
老约翰拿起银币掂量了一下，又扫了一眼成色，便点了点头，熟练地将五枚银币扫进抽屉。
他拿起一本类似账簿的东西，用鹅毛笔在上面记录了一下，然后将三本书推给林宏宇。
“还有。”林宏宇收起书，掂量了一下手中装着银月和零散铜叶的钱袋，又想起那个从矿坑骷髅身上得来的、装着奇特金币的袋子。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多准备些本地通行的零钱总是没错的。
“对了，老板，”他像是刚想起什么，动作自然地从另一个钱袋里摸出一枚暗金色钱币，放在柜台上，“这种钱币，你这里能换成零钱吗？比如银月或者铜叶。”
不同于之前那些银月币，这枚钱币入手沉甸甸的，呈现出一种暗哑的金色。
他将这枚印着复杂齿轮与太阳徽记的暗金色钱币，轻轻放在了柜台上。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安静的书店里格外清晰。
老约翰的视线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当他看清那枚钱币的模样时，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几乎是扑到了柜台前，小心翼翼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想要触碰，却又有些不敢。
“这……这是……”老头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金……金阳？！”
他拿起那枚金币，凑到油灯下反复察看，手指着上面的徽记，脸上的皱纹都因激动而舒展开来，随即又浮现出一种近乎敬畏的神色。
这反应可比看到银月币时夸张多了。
林宏宇看着老头的样子，心里大致有了谱。
看来从那具骷髅身上顺来的这袋子金属，还真是硬通货，而且价值不菲。
“换铜叶。”林宏宇语气平淡地重复道，仿佛放在柜台上的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老约翰猛地抬起头，看向林宏宇的眼神彻底变了，从之前的审视变成了十足的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惶恐。
“大人，您……您要用金阳换铜叶？”他结结巴巴地问，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什么问题吗？”林宏宇反问。
“没、没问题！只是……”老约翰连忙摆手，定了定神才解释道，“大人，一枚金阳，按照现在的黑市行情，最高能换到一百二十六枚银月，折算成铜叶的话，足足有六千三百枚！”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道：“小店……小店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铜叶来啊！而且您拿着这么多铜叶也不方便不是？”
六千三百枚铜叶？
林宏宇挑了挑眉，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值钱。
难怪那骷髅看起来像个管理层，腰包确实够鼓。
他想了想自己背包里还有好几枚，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至少在这个世界的“新手村”，他暂时不用为钱发愁了。
“那就换成一百二十银月，三百铜叶。”林宏宇改口道，他只是需要一些零钱应付日常开销。
“好！好！”老约翰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我这就给您换，一定按最高价给您算！”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金阳收进一个看起来很结实的木盒里，仔细锁好，仿佛那里面锁住的是他的全部身家。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这才略显激动地从柜台抽屉和后面的一个钱箱里往外清点钱币。
银月币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很快堆起了一小摞。
接着是铜叶，老头数了半天，才凑齐三百枚，那些印着模糊树叶图案、脏兮兮的铜币堆在柜台上，体积比那一百二十枚银月还要大不少。
林宏宇看着那堆数量可观的银币和体积惊人的铜板，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
一枚金阳的购买力远超预期，难怪之前那几个冒险者听到“星辰铁剑”值十个金阳时反应那么大。
看来，在这个世界，只要有足够的“金阳”，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起来。
老约翰将钱推过来，恭敬地说：“大人，一共是一百二十银月，三百枚铜叶，您点点。”
“不用点了。”林宏宇将所有银月和铜叶，都放入一个全新的袋子里，“再问一下，城里哪家旅馆比较干净安全？”
“出门左转，走到第三个路口再右转，街尾那家‘白鹿之角’还算可以。”
老约翰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老板是个退伍老兵，叫巴顿，脾气臭但认钱，在他的地盘闹事的人不多，相对安全些。您这样的贵客住那里，能省不少麻烦。”
林宏宇点点头，拿起三本书，转身离开了这家书店。
他得找个地方，好好消化一下这些书本知识和刚刚得到的信息。
顺着老约翰指点的路线，林宏宇拐了几个弯，果然在街尾看到了一块磨得发亮的木头招牌，上面用还算工整的字体刻着“白鹿之角”。
他推开那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
门轴发出沉闷的呻吟。
一股混合着烤肉油脂、劣质麦酒酸味、汗水和湿木柴燃烧的浓烈气味，夹杂着喧嚣的人声，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眼前的景象与外面死气沉沉的街道形成了两个极端。
宽敞的大厅里挤满了人，灯火通明，壁炉里的火焰烧得正旺。
长条木桌边坐满了穿着各式皮甲、锁甲，腰间挂着刀剑斧锤的男男女女。
他们正大声说笑，用力拍着桌子，把装着泡沫翻涌的麦酒的陶杯撞得叮当作响。
林宏宇的目光扫过，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佣兵正在擦拭一把制式奇特的短柄战锤，锤头上还沾着些许暗绿色的粘液，似乎刚从某种沼泽生物的脑袋上拔下来。
油腻的烤肉被粗暴地撕扯着塞进嘴里，骨头随意丢在满是污渍的地板上。
几个看起来像是佣兵或冒险者的人，正围在一起，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的“英勇”事迹，不时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或质疑的嘘声。
角落里甚至有个醉醺醺的吟游诗人，抱着鲁特琴弹奏着不成调的曲子，嘶哑地唱着关于屠龙和宝藏的歌谣，根本没人在意。
林宏宇的出现，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沸腾的油锅，只溅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
几个离门口近的人随意瞥了他一眼，见他穿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兜帽斗篷，身材不高不壮，便失去了兴趣，继续埋头于自己的酒肉和吹嘘中。
他站在门口，看着这幅热闹喧嚣、生机勃勃（或者说混乱不堪）的景象，又想起刚才街上那些麻木绝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们，以及那个被踩死的孩子。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书上的句子，此刻无比清晰地印证在眼前。
这感觉，比单纯的文字描述要震撼得多，也荒诞得多。
他默不作声地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向大厅尽头的柜台。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的男人，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一首划到下巴，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
男人正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拭着一个木头酒杯，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大厅里的每一个角落，显然是这里的老板。
林宏宇走到柜台前。
刀疤脸老板抬起眼皮，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重点落在他虽然款式普通但干净整洁的斗篷和靴子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要点什么？”老板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常年吆喝留下的痕迹，但语气还算客气，至少没有像对待外面那些流民一样粗暴。
“一个房间。”林宏宇说道，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环境里却异常清晰。
“住店？”刀疤脸放下酒杯，双手撑在柜台上，身体微微前倾，“单间，安静点的，一天十个铜叶，先付钱。”
“住五天。”林宏宇从钱袋里拿出一枚银月，放在了柜台上。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让刀疤脸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那一枚成色不错的银月，又抬头看了看林宏宇兜帽下的阴影，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二楼左手第三间，钥匙。”
刀疤脸从柜台下摸出一把刻着数字的黄铜钥匙，推了过来。
他那只没被刀疤影响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林宏宇握着钥匙的手指，干净、没有什么老茧，以及斗篷下摆露出的、明显不是本地货色的靴子。
最终还是将那枚银月扫进钱匣，也没多问，只是低沉地补了一句：“别在楼里惹麻烦。”
“这里的人，都是冒险者？”林宏宇接过钥匙后，随口问了一句。
“差不多。”刀疤脸耸耸肩，重新拿起抹布，“要么是拿命换钱的冒险者，要么是城里老爷们的护卫，再不然就是路过的佣兵。总之，都不是安分的主。”
他瞥了一眼林宏宇腰间露出的匕首，“看你的样子，也是同道中人？”
林宏宇不置可否。
“多谢了。”
他收起钥匙，转身挤开人群，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身后的喧嚣和酒肉气味仿佛被无形的墙隔开。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看看那几本书，了解这个光怪陆离，又残酷得真实的世界。
PS：目前钱币的价值：1金阳=126银月。1银月=50铜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