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古道的风沙卷着碎雪,将送别的柳笛声撕成碎片。苏绾攥着半枝枯萎的柳梢,枝桠间凝结的冰晶泛着青紫色——这不是普通的折柳,而是沙蝎帮“毒柳哨”,柳皮浸过“蚀骨水”,吹奏时毒雾会顺着音波侵入血脉。
“第七骑兵团的弟兄们中了毒箭,箭头淬着冰蚕毒。”闻阙的披风上沾满沙砾,手中握着三支断箭,箭簇呈倒钩状,正是沙蝎帮“阳关绝”的特有形制,“他们佯装撤退,在柳林设伏,专射我们的传令兵。”
苏绾蹲下身,指尖抚过伤员颈侧的青斑。毒发处皮肤下凸着细如发丝的冰丝,正是冰蚕毒的征兆:“得用温阳化雪散,以黄酒为引。”她抬头望向远处泛着银光的柳林,枯枝上挂着的残雪竟呈六瓣菱形——那是冰蚕栖息的标志。
闻阙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断墙后。箭矢擦着发梢掠过,这次的箭杆缠着柳皮,尾羽染着与她母亲簪子相同的茜色:“他们用柳笛传讯,每七声短调对应一次伏击。”他的拇指按在她腕脉上,感受着略微紊乱的跳动,“你父亲当年在阳关设过‘柳阵’,用活柳作屏障,死柳藏暗箭。”
记忆如风沙般涌来。十三岁那年,父亲带她巡视阳关,曾折下柳枝在沙地上画阵:“柳枝向阳而生,暗合北斗方位,沙蝎帮却用死柳藏毒,终究逆了天道。”此刻伤员衣甲内侧绣着的九瓣石榴纹,正是母亲为传令兵特制的“辨毒纹”,遇冰蚕毒会泛出金斑。
“取柳根下三尺的暖沙。”苏绾对随行军医说,“冰蚕毒喜寒畏暖,沙下三尺藏着阳关地热。”她解开伤员衣襟,胸口刺着的双螭纹与闻阙小臂的刺青一模一样,“用艾绒灸双螭纹中心,那里是毒丝汇聚处。”
闻阙忽然抽出腰间短刀,削下几截柳树枝。刀柄上的狼首纹让苏绾心中一动——那是父亲当年亲赐的“阳关刀”,刀柄中空可藏药粉。果然,闻阙倒出的粉末混着朱砂与雄黄,正是解冰蚕毒的“火魂散”:“你母亲曾说,柳木藏毒,唯有火能破之。”
更远处传来战马嘶鸣,三匹染血的战马冲进柳林,马鞍上的传令兵胸前插着柳皮箭,怀里抱着半幅染血的帛画。苏绾认出那是父亲绘制的《阳关十三隘图》,图上用柳汁标着的伏击点,此刻都泛着冰蓝色荧光——沙蝎帮用冰蚕毒篡改了地图标记。
“闻将军!柳林深处发现沙蝎帮的‘冰蚕巢’!”斥候的声音带着颤音,“他们用活人养冰蚕,那些被抽干精血的尸体,身上都刻着……刻着双螭纹!”苏绾的手猛地收紧,柳梢上的冰晶刺破指尖,血珠滴在帛画上,竟显露出隐藏的字迹:“折柳处,阳关血,青鸾归时蚕蛹裂。”
闻阙的短刀“当啷”落地。他盯着斥候手中的断箭,箭簇倒钩处卡着半片指甲,甲缘染着与苏绾相同的凤仙花汁——那是沙蝎帮用来标记“青鸾血脉”的毒引。“他们在找你。”他的声音低沉如沙砾摩擦,“十年前的‘阳关伏’,他们没能杀你,现在想借冰蚕毒逼你现身。”
苏绾忽然想起,前世坠井前,曾在井底发现过冰蚕蜕下的茧,茧上刻着与父亲兵符相同的云雷纹。此刻伤员颈侧的青斑己蔓延至锁骨,双螭纹中央鼓起小包,像有活物在皮下蠕动——正是冰蚕幼虫破茧的征兆。
“用刀划开毒囊。”她取出银簪,簪头的双螭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当年父亲在阳关救过的商队,有人中过冰蚕毒,他用狼首刀划开毒囊,混着自己的血喂给伤员。”闻阙忽然按住她握簪的手,掌心的旧疤与她的银簪纹路重合:“我来。”
刀刃切入皮肤的瞬间,青紫色毒血混着冰丝喷出,却在接触地面时发出“滋滋”声响——沙地上竟埋着沙蝎帮的“寒玉钉”,专吸温血。苏绾迅速撒上随身携带的姜粉,毒血遇热立即凝结,露出冰丝里裹着的极小蜡丸,上面刻着:“青鸾血,解千毒,阳关道上无归人。”
闻阙的手指在蜡丸上顿住。他抬头望向苏绾,发现她鬓间的青玉簪正在发烫,那是母亲临终前塞进她襁褓的“青鸾簪”,传说中含着上古神鸟的精血。“他们想逼你用自身血解毒,”他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怒意,“就像十年前在侯府纵火时那样。”
柳笛声突然变调,这次是连续九声长鸣——沙蝎帮“九煞阵”启动的信号。苏绾看着远处柳林的枯枝开始移动,竟组成了巨大的冰蚕图腾,蚕首正对着她所在的断墙。她忽然想起父亲《阳关阵图》里的批注:“柳阵死,冰蚕生,破阵唯有青鸾鸣。”
“把所有柳笛收集起来,”她对斥候说,“用火烧毁前先浸黄酒,毒雾遇酒火会反噬。”转身时,闻阙己将自己的披风裹在她身上,狼首刀柄塞进她掌心:“我去破冰蚕巢,你带伤员退到阳关古驿,那里的地基刻着你父亲的‘火凤纹’。”
苏绾抓住他的手腕,触感比平日凉了许多:“你的旧伤还没好,冰蚕毒最怕纯阳之体——”她低头看着他护腕下露出的皮肤,那里有片新结的血痂,形状与母亲染坊的地漏一模一样,“当年你替我挡的那箭,是不是也中了冰蚕毒?”
闻阙的眼神微微波动,却在瞬间被风沙掩去:“别分心,记住父亲的话——‘折柳不是辞行,是藏刀’。”他转身时,披风带起的气流卷落她鬓间的柳梢,露出耳后未褪的红痕,那是十年前在阳关替她挨刀时留下的印记。
更激烈的箭矢声从柳林深处传来,混着冰蚕破茧的“咔嗒”声。苏绾跪在伤员中间,用银簪划开自己指尖,将血滴在他们胸前的双螭纹上。鲜血渗进皮肤的瞬间,沙地上的寒玉钉突然爆裂,柳林的冰蚕图腾出现裂痕——正如父亲当年所料,青鸾血才是破阵的真正密钥。
当第一声真正的柳笛响起,带着阳关特有的苍凉,苏绾知道那是闻阙平安的信号。她望着柳林上方腾起的艾烟,忽然在焦黑的柳枝里发现半片完好的柳芽——在冰天雪地中倔强地泛着青色,像极了父母在阴谋中种下的希望。
“苏医正,伤员醒了!”军医的声音带着喜色,“他说沙蝎帮的冰蚕巢中心,供着尊青鸾石像,石像心口嵌着半块玉佩,跟您的……”苏绾的手不自觉抚上胸口,那里戴着的玉佩,正是父母当年合制的“青鸾同心佩”,此刻正在她掌心发烫。
风沙渐歇,阳关古道的残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闻阙归来时,披风上染着冰蚕的蓝血,却在看见她时露出释然的笑:“巢毁了,但石像心口的玉佩——”他掏出半块染血的玉佩,纹路与苏绾的玉佩严丝合缝,“是你父亲的。”
苏绾接过玉佩,背面刻着极小的字迹:“阳关血,柳辞折,青鸾双飞破蚕劫。”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她终于明白,父母在十年前的阳关伏中,早己将破局的钥匙藏进了冰蚕巢,等着他们用血脉与默契,解开这道缠绕两代人的生死劫。
柳笛声再次响起,这次是父亲当年常吹的《青鸾引》。苏绾握着两半玉佩,看着闻阙掌心的旧疤与玉佩纹路重合,忽然懂得,所谓折柳辞行,从来不是离别,而是将思念与信任,化作刺入敌人心脏的最利刀刃。
(第三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