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青山的千尺绝壁像是被天神劈开的核桃,裂谷底部奔涌的赤水河泛着浑浊的颜色,水声轰鸣,震得人耳膜发麻。宋应的马队一行二十余人,正紧贴着湿滑的崖壁栈道蜿蜒而行,马蹄踏在朽坏边缘的木板上,发出空洞沉闷的响声,听着就让人心头发紧。这鬼地方,走一次悬心一次。
三十六口厚重的樟木箱压在马背上,每一口都沉甸甸的。队伍走到一段尤其狭窄的铁索桥时,那桥身被重物压得向下弯曲,铁索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桥下是深不见底的赤水河,雾气蒸腾,根本看不清谷底。
箱子里装的是三百把新铸的刀剑、几十门拆卸开的弩机,偶尔随着马匹的晃动轻轻碰撞,细微的金属摩擦声混杂在水声和风声里,断断续续地在峭壁间回荡。真他娘的重,宋应心里嘀咕,也不知清风寨那帮土匪要这么多家伙干什么,造反吗?
宋应猛地一勒缰绳,胯下马儿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停。”他侧过身,伸手触摸栈道石壁上一道半新不旧的划痕。指尖传来冰凉湿滑的触感,划痕边缘异常光滑,没有毛刺,是软剑才能留下的独特记号。又是这套,他撇撇嘴。清风寨那些家伙,就爱用这种故弄玄虚的方式来确认交易地点和时间。这条鬼路,他亲自带队走了七趟,算上这次是第八趟了。每一次都提心吊胆,好像随时会被这狰狞的山势一口吞掉。
他吸了口带着浓重水汽的山风,试图压下心头那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怎么回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条路,真是越走越让人不舒服。
马队极其小心地拐进鹰喙岩下方一处幽深的天然溶洞。洞口极为狭窄,仅容一马一人勉强通过,进去之后,内里却豁然开朗,空间大得惊人。顶上垂落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有些像獠牙,有些像怪爪。地面石笋林立,不少笋尖上闪烁着幽幽的、微弱的磷火,映得每个人的脸庞都忽明忽暗,如同鬼魅。洞内空气滞涩沉闷,带着一股浓烈的、陈年苔藓和泥土混合的腐臭味。一个护卫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低声骂了句:“什么鬼味儿……”
按照前七次的规矩,清风寨的那个老刀,会带着他的人在这里验货、交割。
“卸货,都利索点!”宋应低声吩咐,自己先翻身下马。手下们立刻行动,将马匹牵到相对宽敞的洞壁边,解下沉重的箱子,在空地上整齐地码放好。二十名护卫个个手按刀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溶洞深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区域,没人敢放松。这地方,看着就不像善地。
没让他们等太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沙哑刺耳的嗓音,从另一条漆黑的岔道深处传了出来。“宋二爷,别来无恙啊?让您久等了,哈哈!”老刀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在洞窟里回响,透着一股子虚情假意的熟络。“路上耽搁了点,二爷莫怪,莫怪啊!”
紧跟着他,十二名身形精悍的清风寨匪徒从阴影中鱼贯而出,个个眼神不善,腰间的兵器在摇曳的磷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意,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宋应一行人,以及那些的箱子。看那眼神,跟饿狼见了肉似的。
宋应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懒得回话,只是朝身旁的护卫队长抬了抬下巴。“开箱,给他们验验货。”
几个护卫立刻上前,用撬棍麻利地撬开其中三西个箱盖。“哐当”几声,箱盖落地。霎时间,崭新刀剑雪亮的锋刃和弩机冰冷的金属部件反射着微弱的磷光,一股森然寒气扑面而来,似乎将整个溶洞都映亮了几分。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宋家护卫,看到这批制作精良、锋芒毕露的军械,眼神里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赞叹。这批货,确实是下了血本的。
“嚯!好货色!不愧是宋家出来的东西,就是地道,没得说!”老刀凑近了些,眼睛里几乎要放出光来,贪婪之色毫不掩饰。他搓了搓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嘿嘿笑了两声,“这刀,这弩,啧啧,看着就趁手!”随即就要挥手示意手下上前搬运。“兄弟们,搭把手,把东西给二爷装……呃,不是,给咱们装好!”
“慢着。”宋应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稳地压过了洞内嘈杂的回音。“老刀,咱们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老规矩,是不是该先把银子亮出来看看?我这边的货你验了,你的诚意呢?”
老刀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但只是一瞬,他又立刻堆起更热情的笑意,甚至有些尴尬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哎呀呀,宋二爷,你看这事儿闹的……真是对不住,今儿个兄弟们出来得急,山寨里最近手头也有点紧巴,这银子……咳,没带够。”他语气放得更随意了,好像在说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要不这样,你看,咱们也是老交情了,合作了七八次,这点信任总该有吧?这次的货,我们先拉回去。下次,下次交易的时候,我们一定补上,你看怎么样?寨主那边还等着急用呢!”他拍了拍胸脯,“我老刀拿人头担保,绝不赖账!”
宋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眼神却锐利起来。“没带够?老刀,你跟我开玩笑呢?”他身后的护卫们也瞬间绷紧了身体,握着兵器的手又紧了几分,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合作七八次?呵,那更该懂规矩。没钱,谈什么信任?”宋应轻轻一挥手,语气干脆:“合箱。”
护卫们没有任何迟疑,“哐哐”几声,迅速将刚刚打开的几个箱子重新盖上,扣好锁扣。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宋应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腰间长剑冰凉的剑柄,剑鞘上的纹路硌着指腹。“既然银子没带够,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等你们什么时候备齐了,再派人来通知我们交易吧。”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宋家,从来不做赊账的买卖,老刀,你该清楚。第八次了,难道还要我教你?”
老刀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宋应,别给脸不要脸!”他语气陡然转厉,再无半点客气,“我们寨主看得上你们宋家的货,那是给你们宋家面子!这买卖,今天你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少他娘的在这儿跟我摆谱,敬酒不吃,想吃罚酒是不是!”他身后的匪徒们也跟着往前逼近一步,手都按在了刀柄上,洞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