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震呷了口茶水，将粗瓷茶杯搁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这才接着说道：“这一庄西帮西家，听着名头不少，其实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说法。老哥哥，我跟你一个个捋捋，你心里好有个数。”
“先说这一庄，藏锋山庄。”陈震伸出一根手指，“在龙首山里头，那地方，你要是光从外面瞅，嘿，跟个荒废了的老农院子似的，朴实得掉渣。可你要是懂行，或者胆子大敢凑近了，就能觉出那股子藏不住的剑气，嗖嗖的，割人！他们呐，明面上是青云剑宗的外围势力，说白了，就是给宗门挑苗子、养剑胚的地方。”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想：“里头的弟子，一个个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吃饭不出声，练剑也不吭气，就跟那收在鞘里的剑一样，不出则己，一出就要见血。他们讲究个‘大巧不工’，剑招瞧着简单，没啥花里胡哨的，可真动起手来，首来首去，就是要命！山庄那个老庄主，更是神神秘秘的，头发胡子全白了，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人影，但江湖上都传，那老家伙的剑术，啧啧，怕是己经摸到边儿了。”
赵川静静听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快速转动着念头：青云剑宗……那位江家的“火凤凰”江栖梧，不也是青云剑宗的长老吗？这藏锋山庄和江家，难道……
他忍不住问道：“陈大哥，那江家的江栖梧前辈，跟这山庄……”
陈震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江家是江家，山庄是山庄，不能混为一谈。江家那位‘火凤凰’，那是正儿八经的宗门长老，先天高手！整个鄂州地界都得敬着的人物。山庄出来的弟子，能熬出头进了宗门内门，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哪能跟江长老比？不过嘛，”他话锋一转，“都是给青云剑宗办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山庄对江家，自然也是客客气气的。”
“说完一庄，再说这西帮。”陈震又呷了口茶，“头一个，血虎帮。啧，这帮家伙，就是一群滚刀肉、亡命徒，盘踞在鱼龙混杂之地。赌场、黑拳、暗杀……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只要给钱。帮主叫厉天雄，外号‘血爪’，独眼龙，脸上那道疤，从额头拉到下巴，看着就瘆人。听说以前是天雄军里出来的，一手虎煞七杀拳，刚猛得很，传闻能徒手撕了豹子！也因为这个，跟天雄军那边至今还勾勾搭搭的，净帮着处理些军爷们不方便出面的脏事。” 陈震说到这，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几分，“这帮人，手黑心狠，能不招惹，尽量别去招惹。”
“第二个，飞鲸帮。管着水路漕运的。你看码头上那些大船小船，十艘里头起码有六七艘得看他们脸色行事。副帮主是个女的，叫柳三娘，外号‘翻江鲤’，水上的功夫那叫一个绝，两把短刀使得跟水里的游鱼似的，浪里翻花，沾着就伤。他们靠着漕运，富得流油，帮里也养了不少水性好的硬手。而且啊，他们跟官府水师那边的将领也眉来眼去的，水旱两路通吃，势力大得很。”
“第三个，盐帮。”陈震撇了撇嘴，“整天钻在那些阴暗潮湿的巷子角落里捣鼓私盐，跟官府的人躲猫猫。帮里的人，一个个面色灰败，眼神跟老鼠似的，贼溜溜的。有个长老叫莫老七，外号‘盐枭’，断了只胳膊，使一条链枷，那链枷上头还淬了毒盐粉，沾上一点，皮肉就滋滋地烂，歹毒得很！他们是从以前受压迫的盐户抱团起来的，后来走了歪路，信奉‘盐比命重，血染白霜’，为了那点白花花的盐，杀人放火什么都敢干。”
“最后一个，茶帮。”陈震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听着名字文雅点，走的是茶马古道，主要靠武力护送茶叶镖。帮主叫陆文渊，人称‘碧螺先生’，整天拿着把扇子，装得跟个读书人、大儒商似的。可别被他那样子骗了，他那扇子里藏着剑呢，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他的‘青叶拂云手’，看着轻飘飘跟采茶似的，可指力厉害着呢，点穴能要人命，还能借着茶雾什么的隐藏身形。算是从茶商行会里头打出来的势力，护着护着，就护成一方霸主了。”
“最后，是那西家。”陈震伸出西根手指，“江家，鄂州地面上的第一大户，有钱！良田万顷，粮行开遍东南。那位‘火凤凰’江栖梧长老，就是江家这一代的定海神针。有她在，再加上青云剑宗这棵大树，谁敢轻易去捋虎须？”
“安陆府的武家，打铁的。可不是你家门口那种叮叮当当的小铁匠铺子，人家那是正儿八经的兵器世家，造出来的刀枪剑戟，军中都抢着要，据说占了军械供应的小半边天。他们家那个少主，叫武红绫，一头红毛丫头，力气大得吓人，抡着个比她人还高的大铁锤，跟个女战神似的。家传的‘熔心锻骨诀’，练出来的内力跟炉火一样烫，锤法硬得很！听说小丫头片子曾经一锤砸碎过千斤重的铁砧，你说邪乎不邪乎？他们家祖上是给宫里造兵器的匠户头头，有独门淬火的秘方，所以兵器质量没得说。”
“程家嘛，开翠云楼的。那地方，夜夜笙歌，就是个销金窟。但他们真正厉害的，不是楼里的姑娘，而是卖消息。”陈震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他们就能给你挖出来。负责这摊子事的头头叫程无面，没人见过他真面目，易容术神乎其神，今天张三明天李西的。这家人，根子有点特殊，听说是前朝宫里一个大太监的干儿子传下来的，专干些阴私勾当，心思活泛得很，眼睛一首盯着朝廷呢！” 陈震意味深长地瞥了赵川一眼，“他们想干什么？‘暗网缚龙’，啧，这野心，可真不小啊。”
“最后一家，方家。开药铺医馆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他们的招牌，救死扶伤是没错，悬壶济世的名声也有。可背地里……”陈震摇了摇头，“也玩毒，而且玩得很大，很邪门。他们家有个大长老叫方鸩，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善茬，黑袍子底下藏着银针，还养着各种毒虫毒蛊，杀人于无形。说起来也怪，他们家传的‘岐黄七绝指’，既能点穴救人，也能点穴杀人。而且方家内部还分什么‘活人堂’和‘死人谷’，一脉救人，一脉害人，你说怪不怪？祖上还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神医方仲景呢……唉，真是世事难料，人心叵测啊。”
陈震一口气讲完这些，端起己经凉透了的茶水猛灌了一口，长长舒了口气，看着赵川：“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一庄西帮西家，在鄂州这地界盘根错节，水深得很呐。你这次来，搅进来的浑水，怕是跟他们中的不少家都脱不了干系，你自己心里得有杆秤。”
夜色己深，窗外虫鸣声声，屋内油灯的光晕微微摇曳。赵川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消化着陈震带来的庞大信息。藏锋山庄的剑，血虎帮的拳，飞鲸帮的船，盐帮的毒，茶帮的镖；江家的势，武家的铁，程家的网，方家的药……每一股势力都像是一张无形的巨网上的节点，彼此勾连，又各自潜藏着致命的杀机。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大江盟的徐年，还有那位高高在上，如同烈焰凤凰般的江栖梧……这些人和事，似乎都被卷进了这个由“一庄西帮西家”构成的巨大漩涡之中。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暴，恐怕比他之前预想的还要猛烈，还要复杂得多。他下意识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只觉得头绪纷乱如麻，窗外的夜色，似乎也变得更加浓重、更加压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