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秋的右膝还跪在潮湿的地面上，玻璃罐滚动的脆响撞进耳膜时，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沈青崖肩线笔挺的背影在月光里投下长影，那道从后颈延伸到衣领的刀疤像条狰狞的蜈蚣——那是三年前在闸北战场，为替他挡流弹留下的。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逃出去吗？"
沈青崖的声音比记忆中沙哑，尾音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响。
陈砚秋喉咙发紧，右手悄悄抠进裤袋里的碎瓷片——方才撞碎玻璃罐时藏的，边缘还沾着褐色的培养液。
赵工人在他身后急促喘气，溃烂的手背蹭过他后腰，像团烧红的炭。
"青崖，你这是何苦？"陈砚秋的声音发颤，不是害怕，是疼。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霞飞路咖啡馆，沈青崖攥着妹妹的照片说"等打完仗，我要带她去苏州看评弹"，那时这人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
沈青崖慢慢转身，月光劈在他左脸上，右半张隐在阴影里。
他手里的勃朗宁枪口垂着，却在离陈砚秋三步远时突然抬腕——不是瞄准，是用枪托重重砸向脚边的玻璃罐。
"啪！"
深绿色液体溅上陈砚秋裤管，瞬间腐蚀出几个洞。
他猛地后仰，后腰撞在赵工人膝盖上，老头闷哼一声，溃烂的手背却死死箍住他腰带。
沈青崖的冷笑混着液体蒸发的酸气涌过来："三个月前我就该杀了你——你以为日本人为什么留着我妹妹？
因为他们要我亲手把'青铜计划'的活样本送进实验室。"
陈砚秋瞳孔骤缩。
系统昨天回溯到的情报碎片突然清晰——沈青崖的妹妹被关在江湾731分部，不是"失踪"，是"人质"。
他摸向怀里的怀表，那是系统提示的"历史钥匙"，表盖内侧刻着沈青崖妹妹的名字"沈念秋"。
"所以你炸了码头，杀了孙队长？"陈砚秋的声音像浸了冰，他看见沈青崖握枪的手指在抖，虎口暴起的青筋几乎要撑破皮肤。
"他们说只要我交三个活的实验体，就放念秋。"沈青崖的喉结滚动，枪管微微下垂，"可今天早上...他们送来了这个。"他用脚尖踢了踢脚边的布包，染血的碎花头绳滚出来，是念秋总扎在辫梢的。
陈砚秋的呼吸一滞。
赵工人突然拽了拽他衣角，老头溃烂的手背渗出黄水，却在地上划出歪扭的箭头——东南角的破窗下堆着半人高的煤袋，能当掩体。
"那你现在要怎样？"陈砚秋慢慢首起腰，碎瓷片在掌心硌出血，"杀了我，日本人就会放过你？"
沈青崖的枪口重新抬起，这次稳稳对准陈砚秋眉心："至少能给念秋报仇。"他扣动扳机的瞬间，陈砚秋侧身撞向赵工人——老头早有准备，两人一起滚进煤袋后。
子弹擦着陈砚秋耳尖打进砖墙，溅起的碎屑迷了他左眼。
"你根本分不清该恨谁！"陈砚秋扯下衣襟捂住左眼，透过煤袋缝隙看见沈青崖踢开布包，染血的头绳粘在他皮鞋上，"日本人用你妹妹当饵，你却替他们清路！"
"住口！"沈青崖的枪托砸在煤袋上，木屑飞溅，"你懂什么？
你全家死的时候，有资格选吗？"
这句话像把刀扎进陈砚秋心口。
他想起七岁那年的雨夜，满院血光里，他躲在米缸后听见父亲喊"带砚秋走"，然后是母亲的哭声被刺刀截断。
此刻沈青崖泛红的眼睛里，倒映着和当年他自己一样的疯魔。
"我懂。"陈砚秋摸出怀表，用力抛向沈青崖脚边，表盖"咔嗒"弹开，"所以我知道，杀了我，你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沈青崖的枪口顿了顿。
怀表上的照片里，念秋扎着那根碎花头绳，正对着他笑。
陈砚秋趁机抓起一把煤渣扬过去，沈青崖偏头躲避的瞬间，他抄起脚边的铁棍砸向对方手腕。
"当啷！"
勃朗宁掉在地上，滚进煤袋阴影里。
沈青崖扑上来掐他脖子，两人在煤堆里扭打，陈砚秋膝盖顶中对方腹部，却被反手撞在墙上。
他尝到了血味，听见赵工人在喊"小心他腰里的刀"，这才发现沈青崖腰间别着那把跟着他三年的猎刀——刀鞘上的雕花是念秋用红漆描的。
"陈砚秋！"
突然炸响的枪声惊得两人都松了手。
林墨白从破窗翻进来，西装袖子被划破，手里的左轮还在冒烟。
孙情报员跟在他身后，端着从守卫那里抢来的三八大盖，枪口对着沈青崖。
"快走，我们掩护你！"林墨白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切，他踢开沈青崖脚边的刀，又扔给陈砚秋一颗烟雾弹，"日本人的增援五分钟到，带着老赵先撤！"
陈砚秋拽起赵工人就跑，烟雾腾起的瞬间，他回头看了眼——沈青崖半跪在地上，正捡起那枚怀表，月光照在他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林墨白的枪响了第二声，打在沈青崖脚边，孙情报员吼着"别逼我开枪"，声音里带着哭腔。
巷口的风卷着警报声灌进来。
陈砚秋扶着赵工人钻进后巷，老头手背的溃烂己经蔓延到小臂，皮肤下泛着诡异的青紫色。"联络点...在...同福里17号。"赵工人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咳血，"后院有口井，井壁...有夹层。"
两人拐进一条逼仄的弄堂时，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陈砚秋把赵工人推进墙根的破木箱，自己贴在门廊阴影里。
手电筒的光扫过来时，他摸到怀里的碎瓷片——上面还沾着实验室的培养液，若是抹在敌人眼睛里...
"这边！"
一声喊让他脊背发凉。
是山本隆的声音。
陈砚秋刚要冲出去引开追兵，赵工人突然拽住他裤脚，老头溃烂的手指指向头顶——二楼晾衣绳上挂着件蓝布衫，绳子是麻绳，够结实。
陈砚秋踩着赵工人肩膀爬上去，拽断绳子荡到对面屋顶。
下面传来骂声和撞门声，他趴在瓦上往下看，赵工人正往反方向跑，溃烂的手背在墙上抹出血印。
"抓住那个老东西！"
追兵潮水般涌过去。
陈砚秋攥紧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被体温焐得发烫。
远处传来林墨白的枪响，一声，两声，第三声突然哑了。
他想起林墨白昨天说"我妈是苏州评弹艺人，最恨日本人"，想起系统提示里"林墨白的选择将影响青铜计划结局"。
警报声更近了。
陈砚秋顺着屋檐滑进同福里17号后院，井边的青苔滑得他差点栽进去。
他扒着井壁摸索，终于触到块松动的砖——夹层里有盒火柴，半块压缩饼干，还有张地图，用密码写着"日军运输路线：明晚十点，苏州河码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
陈砚秋迅速把地图塞进怀里，抄起块砖头转身——来的是林墨白，西装前襟全是血，却笑着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们追去了黄浦江。"林墨白靠在井沿上，从口袋里摸出个小药瓶，"老赵的伤，用这个敷。"他指腹蹭过瓶口，"氰化物，能暂时抑制腐蚀。"
陈砚秋接过药瓶时，碰到林墨白掌心的刺青——是朵褪色的红莲花，和系统里"中共地下党标记"吻合。
他刚要问，远处又传来警报声，这次更近，带着汽车引擎的轰鸣。
"日本人动了装甲车。"林墨白扯下袖扣，扔给陈砚秋，"这是去联络站的信物。
我引开他们，你带着老赵去法租界，找...找个戴翡翠镯子的女人。"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沈青崖没跟来，他往江湾方向去了。"
陈砚秋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井水里倒映着他自己的脸，左眼还在渗血，右眼里映着远处的火光。
他摸出地图，密码在月光下慢慢显形——是"青铜计划"的最后一批细菌培养液运输时间。
赵工人的咳嗽声从院外传来。
陈砚秋把药瓶塞进老头手里，扶着他往巷口走。
身后的警报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第三下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很轻，像朵烟花在喉咙里炸开。
"真正的战斗，才刚开始。"陈砚秋低声说，怀里的地图被体温焐得发烫，"但这次...我们不会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