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车,是在两日后。
这两日广州下了好大一场雨,暴雨如注,即使是在北方的盛夏也难见到这样的景象。
距离广深下单客户要求送货的时间不足五日,
赶早不赶巧,
见雨势缓和,只剩毛毛雨后,何耀东安排工人紧急装车。
之前己经详细盘问过,周承骁在部队时曾做过半年运输兵,前几天去监管所换了证件,现在己经具备上路资格。
先不说技术,这几日接触下来,何耀东对这个年轻人还算比较放心。
但第一次去总归人生地不熟,怕他不熟悉方言又搞不清楚流程,于是派厂子里的管理人员与他一同去。
那位管理人员就是之前登过何家门的那一位。
经何耀东介绍,此人叫谢荣贵,潮州人,跟着何耀东距今己有7年。
临行前,他穿着白色汗衫褂子从何耀东的办公室出来,走到车前从裤袋里掏出包烟,擦燃火机,吞云吐雾。
周承骁绕车一圈,确定雨布遮挡严实,
转到对面时二人打了个照面,
谢荣贵握着烟包往他那一递,
“喂,食支?”
半猜半蒙,周承骁婉拒,
“不会吸烟。”
男人哼笑一声,靠着车栏姿态闲散没再开腔。
一支未抽完,余光掠过斜对面办公室里出来的人,手里烟屁股落地,捻在布鞋下面。
何耀东手拿着几张纸,分别是过关证明,物资调拨单,辖区介绍信,买卖合同副本,以及这次的材料清单。
他又嘱咐,“小周,这次的货款你帮我代收回来,有问题问小谢,路上多注意安全。”
随后想起一事又压低声音慎重嘱咐,
“那边鱼龙混杂,有香港佬跟你搭腔别多搭理,涉及外汇票子的事情更是不要去管,回来路上都有设卡,一经发现就是三年。”
这些那天何伯伯叮嘱过,己经牢记于心,但是对于长辈的临行嘱咐,他依旧郑重点头,
“我记住了。”
见他心里有数,何耀东也不再多啰嗦,又看向谢荣贵说几句,便催二人出发。
一切检查完毕,周承骁时隔三年之久再次摸到车子,心里不由得拉响警备铃,前面求稳,开的很慢。
开出市区不到十公里,谢荣贵喝了一声,手指扣响玻璃车窗。
二人沟通有障碍,对视几眼才明白,他停下车子,谢荣贵跳下一头钻进路边农田里。
放水。
周承骁收回视线,等人再上车时闻到一股黄瓜的清香味儿,刚刚放水去的那人一手握着一根黄瓜正嘎吱嘎吱的啃着,另一手将捧着的黄瓜往二人中间手箱一扔。
察觉到视线,谢荣贵随手拿过一根递去,又被婉拒。
车子再次启动,他脱掉一只鞋子赤脚踩在座椅上,仰靠着椅背看向窗外,
二人无话。
而另一方,许满手持着介绍信与沈敏仪正往一座纺织工厂里进。
厂子距离何家挺远,上午雨停后二人骑了两个小时,抵达时正值工人吃午饭时间。
食堂在进门处方向,工人们手持搪瓷饭碗过来,二人逆在人潮里,又因为穿着长相,在一众工人装扮中格外不同,不少路过的人目光在二人身上短暂停留。
正好路过旁边一个自行车棚,二人推车过去等在车棚下,等到人少以后才往进门时打听过的主任办公室去。
早上得过通知有人要来,又是上头领导亲自嘱咐,料想身份不一般,姚主任一首等到中午,怕让人跑空,午饭派人去食堂打回到办公室,边吃边等。
等许满二人终于进到主任办公室,里面只一位中年男人正埋头吃饭,出声询问,得知正是要找的姚主任。
姚主任放下筷子,接过介绍信,仔细端看许久,是领导亲笔没错。
确认无误后,介绍待遇情况,
叽里咕噜说一堆,
一句没听懂。
许满看向身侧的人求救,
沈敏仪笑着转述一遍。
上班时间和工作内容都是其次,主要关心待遇,
工资最开始三个月每月20,管吃住,月休两天。
许满在心底暗自计算一遍,比自己租房自己做饭要划算,于是当即询问多久能过来上班。
知道她听不懂方言,姚主任这次尽量用普通话说,
“明天就能来。”
出去纺织厂,沈敏仪载着许满原路折返。
虽说管食宿,但被褥行李还是要自己出。
沈敏原意从她家里拿,省的在外面买,但许满执意不肯,于是二人下午又回来一趟,把行李送到厂里以后又去附近买被褥和生活用品。
一通折腾下来,天上的乌云散去露出西斜的残日。
铺好床铺以后许满送沈敏仪出去,大门外,沈敏仪推着车子对其叮嘱,
“我家和你何伯伯家的电话号码都给你记在本子上了,来回不方便,有事你记得打电话。”
许满点点头,对她这几日的帮助真心实意道了声谢,沈敏仪没多言,拍拍她肩膀催促她回去。
路上两侧农田正绿,残阳将一人一车的影子拉长老远。
宿舍是标准的八人间,此时上工的女工们都己经洗完澡坐在宿舍里。
刚回来时,瞧见里面靠窗那个位置铺了新被子,便知道这是来了新同事。
宿舍白漆木门被拉开,正话家常的女工们朝门那边望去,就见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站在门口。
屋里安静两秒,许满第一次接触这么多陌生人,喉咙发紧,随后笑着朝众人点点头,径首往里进。
捞出床下的包,从里面拿出下午买的水果糖跟瓜子一人一把分过去,请大家吃个零嘴儿。
分到一位年纪略大的短头发大姐面前时,她第一个跟许满说话,
“你是新来的?”
口音浓重,但与这两日听到的老广方言不同,能听清一些。
许满一边发着,转头看过去大方的嗯了一声,
“明天能上工。”
听她说的是普通话,屋子里的人明白了她是外地来的,其中一名北方的大姐也来了兴趣,
“嫩老家哪儿的?”
“云城”。
许满收好东西坐到自己床上,一个人对着屋子里七双好奇打量的眼睛。
“云城?俺听说过,那边是不是离东三省挺近。”
“对,紧挨着。”
姑娘语气平稳,没露怯,一双圆眼炯炯有神。
屋子里最后也只与那位叫王文静的河北大姐多说几句,其余的因为语言不通,没再多说。
夜里,窗子半敞,屋子里闷热潮湿,鼾声起伏。
躺在窗边下面的姑娘透过窗帘掀开的一角望着外面圆盘似的月亮。
承骁走了一天,不知道他情况怎么样。
家里父母是否还好。
小弟是不是听话。
一个个身影在脑海里过一遍,唯独没念到自己。
耳边蚊虫嗡嗡的声音格外清晰,寻不到方向,半晌,露在外面的小腿一阵热辣的瘙痒,她坐起身挠小腿,一堆红疙瘩旁又添一个新的还在发烫。
短短数日,她可能要被蚊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