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回到工厂,周承骁将十五张票子原原本本的放到何耀东手上,面上不骄不躁,一如以往的平静淡笑。
何耀东收下钱,拍他肩膀关怀几句,
“小周,做得很好!这次出去觉得怎么样?能不能适应?”
“能适应,这次去亲眼见了广深的情况,跟预期不太一样,但是也意味着机会更多。”
不知道是不是这次地方没找对,广深比之前见过的一些县城还要荒凉,但是又能明显感觉人们身上都一股子精神气儿,生机勃勃的。
何耀东听完笑着说,
“你且看三个月以后,你这次去送货的地方会变成什么样。”
就在前几天,上面发布文件,将广深作为改革的试验田,作为开放的窗口,承接港澳的产业转移,未来发展不容小觑。
周承骁也懂这个道理,只是才去第一次,尚且不了解当地当地有哪些行业能够占领先机,只知道建筑业确实是进行的如火如荼。
听完他的话,何耀东想起前段时间和别人聊天听到的一句玩笑话,
“目标是三天一层楼。”
这就是广深的各个建筑商目前正在追求的。
不似以前的夸大和虚假繁荣,而是真的能达到。
三天一层楼。。。
周承骁心里动容,随即将走之前陈工要求后日送货的事说了,又拿出采购单放在桌上。
何耀东说他知道了,随后坐在椅子上仔细检查单子,办公室内一阵安静,看到一半突然察觉人还站在桌边,目光落在那人脸上,虽面上依旧一片朝气,但是眼底两团浅淡的乌青还是掩不住。
出车跑货哪有不累的。
那谢荣贵一回来就钻宿舍补眠去了。
偏他还在这跟他说了大半天的话,何耀东立刻起身说带他回家先休息,周承骁说不用,工厂宿舍还有位置的话给他腾一间就行。
两人劝推了半天,最后何耀东妥协,给他找了间空着的屋子,又拿过三个条凳,两张大木板充作床板,被褥行李说他后面来安排,周承骁说没事,反正广州夜里也不冷,能将就。
于是将何耀东送出去后,拿着衣服去工人宿舍公共浴室洗澡,出来后神清气爽的回去胳膊垫在脑后躺在木板上,深眠一夜。
为确保不耽误工地明天的进度,这一车货在翌日凌晨西点出发,有了上次的经验,不出意外在下午三西点左右在他们下班之前能抵达。
这一次周承骁单独出车,反正流程上次也都摸透了,唯一差的就是语言沟通方面,不过货物不出错的话,就只需要像上次一样验货收钱就行。
但世事无常才是人世间的常事。
下午三点半,阿强一如既往地验着货,只不过回复的话虽没听懂,但是知道与上次不同。
“陈工,镀锌层薄了。”
陈工把烟夹在嘴角迈步过去,随手抓起一个扣件拿过卡尺亲自上手,皱眉。
他轻哼一声,甩手将扣件丢回去,看向周承骁意味不明的说,
“这批货不行,”
猜测是货物有问题,周承骁过去拿过刚刚被他扔回的扣件,眉头轻蹙,放低姿态又问一次,
“是哪里有问题?”
陈工被烟熏黄的指甲在镀锌层上刮了刮,又拿这卡尺去量,示意周承骁去看示数。
“0.03,没问题,上批货也是这样。”
陈工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用蹩脚的普通话说,“现在都按照港澳的标准0.05来做啦,0.03过时了,不合规。”
这人故意的。
周承骁气息稍敛,沉腔开口,
“陈工,你上次给我的采购单上并没有特别标注标准,那我们就只能按照国标来出货。”
陈工将烟蒂扔掉,抬脚漫不经心地捻灭,语调轻慢,
“小兄弟,你应该还没搞清广深现在的状况。”他抬头看向周承骁,虽是嘴角带笑,眼里的凶色和精光毫不掩饰,“这批货,要么打七折,要么拉回去。”
明明白白的威胁与无赖。
是他大意了。
他凝眸盯他半晌,忽然放轻语气,面上笑意不达眼底,
“上次说之前那批货最多只用得到今天,如果这批货真的不达标准,不能使用,那岂不是耽误你们的进度。”
陈工收敛神情,冷声问他,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不我们各退一步,打九折,货出给你。”
陈工眯起眼,沉默几秒突然大笑,
“有意思,九折不行,八折。”
说完他转身朝办公室走,对身后的人喊一句,
“阿强!卸货!”
办公室内,与第一次一样站在书桌前,看着陈工沾着唾沫数票子,然后拍在桌子上。
周承骁接过查验清点,查了两遍,都是1050。
将钱原封不动放回桌子上推回,
“陈工,八折是1200。”
陈工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拇指尖擦了擦鼻翼,满不在意的说,
“那150是误工费,你们材料有问题,将来验收不过耽误进度,我们也是有损失的。”
欺人太甚。
负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渐渐捏紧。
幸好出发前问过何耀东若是对方突然压价怎么办,何耀东回他,八折是底线,再低就是赔本。
面对陈工赤裸裸的无赖,这口夹生饭他不吃了。
周承骁一声轻笑,然后回道,
“既然如此,那这批货我就先带回去。”
说罢,不等陈工回话,人己经疾步走出办公室。
门外阿强货还没搬完,就见那司机一脸冷霜的径首走过来,将他手上的东西一把抢过搬回车上。
阿强懵了,朝屋里大喊,
“陈工!怎么回事!”
“不用管,让他搬!”
陈工面带讥讽,倚着门框慢悠悠的掏出支烟,点燃,看那人自己往车上搬货。
几分钟后,货物搬完,篷布遮好,车子启动。
看着车子离去,阿强不明所以的站在陈工旁边问,
“货没了我们明天怎么施工?”
陈工冷哼一声,
“放心,这批货只能是我们的。”说完,他压低声音吩咐,“让阿关跟河南仔去跟一下他。”
阿强心领神会,立刻去找人。
从工地出来,周承骁沿路转了几圈,又问了几个路人附近还哪里有工地施工,两方都没大听懂,只能用手比划,最后按照示意方向开去,越开越偏,眼瞧着要到海边防线了,又无奈折返。
耗时大半天,咦至深夜,最后回到第一次来广深时过夜的地方。
此时夜深人静,倒是能静下心来想白天的事。
白天选择将货搬走不完全是因为货款的问题,主要是这一次妥协,下次对方将更没有底线,陈工眼里的贪婪太明显,跟他做生意与虎谋皮无异。
嘴里嚼着干粮望着外面出神。
月黑风高,视线里闯入远处微不可及的几道移动的黑影,周承骁眼睛微眯,放下干粮将车上携带的铁棍握在手里。
他打开大灯,光亮打出去后照到前方一排人身上。
高矮胖瘦不一,手持尖刀武器,气势汹汹,
来者不善。
这一出是谁是主谋,用脚后跟都能想到。
不过收拾他一个人,派出来十几人,倒也真是瞧得起他。
一行人将货车为主,站在车头的两人手里的铁棍轻拍在掌心,面上凶横,对着车上的人叫嚣,
“下来!”
一声,两声,三声,都没应。
众人哄笑,这小子怂了,不敢下车。
阿关跟河南仔对视一眼,两人刚往前一步,却不想车门打开,原本嘲笑怂了的那位也持着铁棍下了车。
等看清男人以后,两人突然愣了一瞬。
男人身形高大,露出的小臂肌肉健硕,握着铁棍一脸冷肃的看着众人,锋芒毕露,煞气烈烈的。
阿关心里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也只是转瞬消逝。
他们这边十个人,十对一,看他怎么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