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那天,早上便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微雨过后,工地院里铺着的细沙石也变得泥泞,寒气儿从脚底一首灌到身体里。
许满往身上多套了一件宝蓝色的夹袄,坐在灶台前削着盆里面的土豆,头发全部盘在脑后,又套了一个黄白格子的发圈给拢住,手上的动作虽是利索,神思却飞出去老远。
今天早起以后,周承骁去蛇口给她要食堂的补贴去了,下午留在那边开会。
饭也没来得及吃,走的匆匆忙忙的。
这时,兰大姐也寻了一把削皮刀过来,拽了一块柴火垫屁股底下,帮着许满削土豆,然后压低了声音说,
“今天早上,我看见邵工和他老娘大包小裹的往外走,后面一打听,听说是要把他老娘给送回去了。”
许满掀了下眼皮,不算感兴趣但也没冷下话题,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给送回去了。”
“哎呀,你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老太太跟谁也唠不到一起去,工地里的一些零活她又干不了,每天不是纳鞋底子就是缝衣服,他儿子肯定也想着与其让她在这受苦,还不如送回老家,好好将养着算了。”
许满点点头,不过一想到老太太这么远独自坐火车也挺可怜的,若是不识字光打听路就挺费事。
她叹了口气,将手里最后一个削好的土豆扔盆里,站起身。
别人家的事她就管不着喽~
她端着脏水往外面泼去,刚好遇见小姚嚼着两根地瓜干正从外面路过,许满下意识的出声将其喊住,
“小姚!”
“怎么了嫂子?”小姚回头,露出两个小虎牙来。
许满端着盆问他,
“你没跟你周哥一起去蛇口?”
小姚挠了挠头,面上茫然,
“没听说要去蛇口啊,没喊我。”
他看向许满问道,
“怎么了嫂子?有事儿?”
许满摇头,说了声没事,就又回伙食房里去了。
见她背影,小姚突然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来,又生怕被人看见,连忙用地瓜干堵住嘴,神色如常地走了。
晚上开饭时,周承骁也没回来。
许满怕他在外没吃饭,单独打出来一碗,一首热在锅里。
眼瞅着到了晚上八点,外面雨势渐大,水点子溅到了屋子门口一小块地,湿漉漉的,又冷清的渗人。
她下地将门关上,落好销。
雨这么大,时间又这么晚,估计他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
她梳好头发脱掉衣服上床,在冰冷冷的被窝里缩成一团,准备睡觉。
刚眯一会儿,突然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小满,是我。”
男声隔着木门传进,许满打开灯,没来得及披衣服干脆利落的翻身下地。
外面,那人身上落了一层雨,短发跟睫毛都湿成一簇一簇的,黑夜里,星眸明亮。
许满赶紧拿着帕子给他擦拭,周承骁将衣服脱下来,背过身时手在内怀里掏出什么东西趁后面的人没注意缩进里衣的袖子里。
冬雨太凉,恐怕他淋过雨受寒,许满摸了一把他的脸跟冰块一样,于是立马拿过衣服说去锅炉房给他打点热水回来洗洗。
周承骁将人拽住,只说一会儿就热乎了,不碍事。
那不洗身上,便用暖瓶里仅剩的热水凑合着洗脸洗脚,许满在盆里搓着他的大手,没注意头顶上的那束目光一首落在她身上。
折腾完,两口子又重新上床。
以前都是周承骁身上是热乎的,只要有他在,被窝里一会儿就暖了。
而今天反了过来,许满在被子里用脚夹住他的脚,手握着他的手,试图将身上的热源传给他一些。
周承骁侧躺着看她,不知不觉两人相识24年了。
以前那个小丫头满脸带笑的模样依旧在他的脑海里栩栩如生。
他心里柔软,靠过去将人拥在怀里。
许满感觉到他身上开始热乎了,被子里传出来的热气扑脸,紧接着,脖子上一道冰冰凉的触感传来,像是一条冰冷滑腻的小蛇在颈间缠绕,她吓了一跳。
刚要去摸就被人拉住手。
周承骁微微支起上身将链子扣好,然后牵着她的手摸在下面的吊坠上。
圆形的,又有棱角,应该还是镂空的。
许满心里吃了一惊,同时又掩饰不住的惊喜。
原来他没忘记。
她抬手拉下灯线,屋子亮起以后催促那人,
“快把镜子拿过来!我要看看!”
周承骁下地将镜子取来,被许满迫不及待的抓到手里,等看到脖子上的项链后傻住了。
乖乖,居然是金的…
她呆愣愣的转头看周承骁,
“你去抢劫了?”
周承骁啧了一声,“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去抢劫?”
“那,这你用什么买的?”
“用钱买的,准确的说,跟陈老板换的外汇券。”
“多少钱???”
“不贵,800多。”
说完他拿起镜子对着项链,凑过去看,
“是不是很漂亮?”
“是漂亮。”
钱也漂亮。
许满心痛归心痛,但是无疑是非常喜欢的,她指尖轻轻摸在下面那个吊坠上,突然反应过来后唬着脸问他,
“你哪来这么多钱?该不会是用的食堂补贴吧!”
周承骁笑了,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看着姑娘瞪着眼睛捂着头的样子更欢喜了,
“放心吧,你那笔补贴我没动,我用的是秦老板给我的见义勇为奖励。”
许满恍然大悟,
“你是说年前发工资那次?”
“对。”
周承骁说,
“一共一千,还剩一百多,明天一起给你,今天太晚了,先睡觉。”
说着,他就要上手去帮她摘项链,被许满躲开,
“我不摘,先带着睡一晚。”
周承骁失笑,收回手宠溺的说了声好。
第二天一早,许满醒来后第一时间去摸摸脖子上的项链,摸到以后长呼出口气,
还好还好,没丢。
她起来后第一时间摘下,握着项链在屋子里这转转那瞅瞅,想找个好地方给它藏好。
周承骁说,“要不就戴着吧,反正你穿的衣服厚,看不出来。”
许满还是不放心,蹲在墙角准备在这挖坑,
“我白天干那么多活,万一不小心碰落了,那我得心疼死。”
更何况,万一不小心漏出来被人瞧见了,人家再以为他们两口子多有家底。
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她得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