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陈贵英将做好的衣服板正叠好放在红布包里,看了眼墙上的老式吊钟,快十二点了,许全那混小子还没回来。
她披上袄子到院子里,问许大江,
“你儿子呢?这人家一会儿都吃饭了,他可别留那讨嫌。”
许大江扔下斧头,端起茶缸,
“刚刚看那几个往东头跑了,没在院儿里。”
没在那边就好,陈贵英刚松口气,刘芳就进院来了,
“贵英,大江,快走我家吃饭去,都做好了就等你们呢。”
陈贵英推辞,
“三嫂啊,那几个丫头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们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刘芳浑不在意的说,
“这怕啥了,”她过去拽着陈贵英就要往外走,“都是一家人你客气什么,快来吧。”
“这…”
隔壁,周勇趴在墙头喊,
“大江,你也等我过去请你呢?”
许大江嘿嘿一笑,将茶缸放地上,拢了拢身上的羊皮袄子就要往外走。
刚刚他站院里劈柴可是闻着对面炖肉的味儿了,应该有鱼,香啊。
陈贵英见没办法了,只说她先回去拿东西,屋子里,她把给小月儿做的衣服刚拿起,随后又想到什么,连忙从柜子里翻出来红纸,裁出几张,包了三个小红封揣在口袋里。
周家西屋里,南北两个炕都烧的热乎乎,两边炕桌上饭菜一样,不过男人那桌有酒,女人那边则是买的汽水儿。
陈贵英进屋后被大丫头拽着上了北炕,她把给小月儿做的新衣拿出来,当即就被周晴拿过去说给换上。
小衣服做的以前的斜襟褂子样式,穿在身上红彤彤的,衬得奶娃娃皮肤粉白,周兰挑她下巴,小娃娃当时就流着口水笑了。
女人们看着笑声不断,这孩子属实招人喜欢。
正说话间,外面三个孩子风风火火的跑进屋子里,看到桌子上的肉都首了眼,扑在炕沿上就要伸手去抓,陈贵英眼疾手快的抓住自己儿子的手,小肉爪子上脏兮兮的,
“赶紧洗手去!”
许全盯着桌子上的肉舔了舔嘴角,看看自己娘又看看两个小伙伴,连小丫头赵广娇也是一脸脏兮兮的,西个羊角辫松了仨。
周梅在地上,就顺道去外面舀了热水,扯着几个孩子去洗手。
因为馋着桌子上的肉,几只小手都是在水盆里扑腾两下就算完,洗完后水都浑了,来不及擦只在衣服上抹一下就往屋里跑。
众人其乐融融的吃着饭,张达原本就性子跳脱些,两杯酒下肚,盘腿坐在炕上喋喋不休的说着外面的光景。
之前国庆节的时候他跟着姑父一家去了趟京城,看了天安门爬了长城。
呦,可不得了,将场景描述的有声有色,让在场的几个人能身临其境似的!
两个姐夫笑着听听,心里有些艳羡。
要不是没有门路也没有人脉,哪个男人愿意在家死守那一亩三分地?
像大姐夫还好,是家里独子,上下有姐妹。
但二姐夫呢,家里老二,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一个妹子。
早些年家里穷苦的时候,吃穿用度上供着老大下紧着弟弟妹妹,他卡在中间捡剩。
结婚也是。
他大哥结婚的时候是家里重新在院子后面新起了一间房,宽宽敞敞亮亮堂堂的。
而他呢,至今跟父母同住,婚房也不过是原来院里仓房收拾出来改的。
马上眼瞅着弟弟快奔十八了,没两年估摸着也要结婚了。
爹娘还在,又不能分家,粮票和现金都攥在爹娘他们手里,他知道是存着给三弟过两年娶媳妇用的。
他听着张达在那讲外面的世界,心里是又羡慕又难受。
如果可以他也想带周兰和闺女出去,远离那偏心的爹娘,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心里有事不知不觉多灌了两杯,腮颊红红的,周兰在对面炕上瞧见了,猜得到她家男人是为了什么。
于是拿着空碗,倒了一半罐头瓶里的糖水,示意闺女给她爹送去醒醒酒。
赵广娇听话,当即就下地趿拉着鞋过去,
“爹,给你喝甜水。”
赵前一听,看着闺女羊角辫歪歪扭扭的样子,顿时心里软乎乎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接过碗。
大姐夫见状,幽幽叹一声,
“看吧,还是闺女好,再看看我们家那个皮小子,一天天活能气死你。”
张达碰了碰他膝盖,又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喝糖水的二姐夫。
二姐夫家里爹娘重男轻女,丫头不受待见这事儿他们都清楚,如今大姐夫这么说,他怕二姐夫多心。
但赵前比他想的豁达,他放下空碗,夹了一口菜,又说,
“你再接着讲讲外面是什么样的。”
……
中午吃过饭,几个男人一齐倒在炕上呼呼大睡,对面炕上几个女人在小声话着家常。
周晴手一下下的轻拍着熟睡的女儿,外面阳光照进来,很安详。
一首到下午三点多,日暮西斜,残阳在大地上洒下一层橘黄色的光,回娘家的闺女们也都收拾好,该走了。
大门外,赵前握着张达的手,不住的说着保重的话。
张达有些心软了,他心里想着,这次回去以后问问,若是还能要人,他就给两个姐夫带去。
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从娘家回镇上婆家的路上,后半程赵广娇困了,趴在她爹的背上睡着。
两口子一路上沉默着。
今天,娘给女儿的红包里包了十块钱。
许家贵英婶儿包的五块。
看样子弟弟两口子在广深是真挣到钱了。
眼瞅着快要到家门口时,赵前突然站住脚说,
“兰儿,我想跟三妹夫再说说,问问他河北招不招人,咱也去。我看看要不趁他还在家买点东西送去!”
周兰注视自家丈夫的脸,面上平静地说,
“相比于三妹夫,我更想问问承骁。
咱们也去广深,离得远远的,几年都难得回来一趟,你说呢?”
赵前心里震荡,他知道媳妇儿在自己家也不好过。
上有婆媳妯娌,下有没成家的小叔子和姑子。
到底是自己拉她进的泥洼沼泽地,是他对不住她。
思索了一瞬,他缓缓点头,
“好,明天我就让人帮我写信,问问承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