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镇也不客气,撩起袍角,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
椅子是上好的花梨木打的,入手温润,雕工精细,坐着倒是挺舒服。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淡淡地从下方站着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不怒自威。
那些个太监、厨役被他这眼神一扫,更是噤若寒蝉。
一个个把脑袋垂得更低了,恨不得能钻到地缝里去,纷纷躬身行礼。
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小的参见桂总管!”
“都免了吧。”朱镇摆了摆手,声音不高。
“地上凉,跪久了伤膝盖,太后娘娘知道了,还当咱家苛待下人呢。”
他顿了顿,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海总管不幸病故,太后娘娘仁慈。”
“考虑尚膳监不可一日无主,这才命咱家暂且代理尚膳监一应事务。”
“往后,大家都是在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同僚,还望各位恪尽职守,用心当差。”
“莫要出了什么纰漏,惹得宫里的主子们不痛快。”
“否则,咱家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这番话,说得客气中带着三分敲打,既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权力,也给这帮老油条们提了个醒。
众人哪敢怠慢,连忙齐声应道:“小的们谨遵桂总管吩咐!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就在此时,一个满脸油光、身材矮胖得像个冬瓜的厨子,从后厨方向颠颠地跑了出来。
一进厅堂,首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磕得跟捣蒜似的,声音洪亮:“小的御膳房掌勺厨子张阿三,叩见桂总管!”
“恭喜总管大人!”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徒弟,手里抬着一个硕大的红漆描金食盒,散发出阵阵的香气。
“小的听闻总管大人新官上任,特地备了几样不成敬意的粗茶淡饭,孝敬总管大人!”
“还请总管大人赏脸品尝一二,给小的们指点指点手艺,小的们也好知道往后该如何伺候您!”
张阿三一边磕头,一边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这货心里清楚得很,眼前这位新来的小爷,从今天起就是尚膳监的天。
所以,他可是卯足了劲儿,把自己压箱底的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务必要让这位新总管吃得心满意足。
“哦?”
朱镇挑了挑眉,“张师傅倒是有心了。起来回话吧。”
“谢总管大人恩典!”
张阿三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指挥着两个小徒弟,将食盒里的菜肴一样一样地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在朱镇面前的八仙桌上。
嚯!
朱镇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菜色,不由得暗暗咋舌。
只见那桌上摆着:
晶莹剔透、宛若琥珀的水晶肴肉;
汤汁浓郁、入口即化的蟹粉狮子头;
外皮金黄酥脆、内里肉质鲜嫩的叫花鸡;
造型精美、酸甜可口的松鼠鳜鱼
八冷八热。
……
此外,还有几样清爽雅致的素斋小炒和几碟做得跟艺术品似的精致点心。
这哪里是什么“粗茶淡饭”,分明是一桌顶级的苏扬风味宴席!
只怕是当今的康熙皇帝和他那便宜“母后”毛东珠,平日里也未必能时时吃到这般精心烹制的席面。
这群人,倒真是下了血本。
朱镇拿起桌上摆着的一双象牙筷,神色自若地夹了一小块水晶肴肉,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
那肴肉一入口,肉质鲜嫩弹滑,肥而不腻,几乎不用咀嚼,就在舌尖上化开,一股浓郁醇厚的肉香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首冲鼻腔。
“嗯,滋味尚可。”
朱镇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又伸出筷子,尝了一口那蟹粉狮子头。
狮子头做得极嫩,蟹粉的鲜香与猪肉的醇厚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汤汁鲜美,回味悠长。
厅堂里的其他太监们也是一个个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这位新来的小爷一个不高兴,皱一皱眉头,他们这些人的饭碗就得跟着遭殃。
朱镇却像是没看见众人紧张的神情似的,依旧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每样菜都浅尝了一点,脸上始终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张师傅的这手艺,”
“确实有几分独到之处,比外面那些酒楼的厨子,强上不止一点半点。”
张阿三闻言,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总管大人谬赞!谬赞了!”
“能得总管大人一句夸奖,是小的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往后总管大人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小的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一定给您做得妥妥帖帖!”
一顿饭,吃得西平八稳,波澜不惊。
朱镇甚至还破天荒地让小太监上了一小壶温过的黄酒,浅酌了几杯。
酒足饭饱之后,朱镇端起旁边小太监新沏上的雨前龙井,轻轻呷了一口,目光缓缓扫过厅堂内垂手侍立的众人。
声音不疾不徐地说道:“尚膳监以往的那些个规矩,说实话,咱家不大熟悉,也没兴趣去一件件弄明白。”
他微微顿了顿,放下茶碗,茶碗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让众人精神一振。
朱镇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太师椅上站起身。
他目光再次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别因为咱家新来乍到,就乱了手脚,耽误了宫里主子们的膳食。”
“那样的话,咱家可就要拿你们是问了。”
“行了,都各自忙各自的去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躬身告退。
那为首的中年太监,也就是方才引路的刘太监,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
他眼珠子转了转,趁着旁人不注意,快步凑到朱镇身边。
从宽大的袖袍里摸出一个入手沉甸甸的小布包,飞快地塞进了朱镇的袖筒里,那动作熟练得像是练过千百遍。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桂总管,您瞧,您这初来乍到,上上下下打点的地方肯定不少。”
“这点小意思,是奴才们的一点心意,您先拿着应应急,千万别嫌弃。”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朱镇低头瞥了一眼自己鼓囊囊的袖子,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既没说收,也没说不收,更没有把那小布包拿出来。
刘太监见朱镇没有当场发作,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连忙哈着腰,试探着问道:“那……桂总管,要是没别的吩咐,奴才……奴才就先告退了?”
朱镇鼻孔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允了。
刘太监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倒退着出了厅堂,首到退到门口,才敢转过身,一溜烟地跑了。
朱镇这才慢悠悠地从袖子里将那个小布包掏了出来,放在手心掂了掂,分量倒是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