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之上,忽明忽暗。
“吴三桂……很快就要造反了?”
陈近南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脸上那震惊的表情,比方才听到孝庄暴毙时还要强烈几分。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朱镇,“贤弟,此话……此话怎讲?!”
朱镇呷了口茶,“大哥,您想啊,孝庄那老太婆,可是吴三桂在朝中最大的靠山。”
“如今靠山倒了,康熙那小子又是个想要有所作为的主儿。”
“他能容忍吴三桂这等手握重兵,割据一方的藩王,继续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吗?”
“撤藩!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朱镇语气笃定,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吴三桂那老狐狸,岂会看不出这一点?他能乖乖束手就擒,交出兵权,回京城当个富家翁?”
朱镇嗤笑一声:“他要是肯,那他就不是吴三桂了!”
陈近南闻言,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朱镇所言,句句在理。
孝庄一死,康熙撤藩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吴三桂此人,狼子野心,绝不会坐以待毙。
“大哥,”朱镇看着陈近南,眼神变得郑重起来,“小弟以为,您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去河间府趟浑水,而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立刻返回台湾!”
“返回台湾?!”陈近南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一丝不解,“贤弟,为何?”
“大哥,”朱镇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台湾,才是咱们反清复明的根本所在!那里进可攻,退可守,乃是咱们真正的根基!”
“您把大本营扔在那儿不管,跑到这中原来瞎折腾什么?”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厉:“大哥,恕小弟首言,郑家的二公子郑克爽,还有他身边那个冯锡范,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日怕是会对你不利啊。”
“贤弟!慎言。”
陈近南闻言,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克爽公子虽然年少,但……但他对为兄,向来是敬重有加,绝不会……”
“大哥,您太天真了!”
“那郑克爽是什么货色,您心里没数吗?”
“您的女儿,嫁的是郑克臧,郑经的长子,按理说,他才是郑家未来的继承人!”
“可如今呢?郑克臧在台湾,被那董太妃处处掣肘,过得是什么日子?”
“处处受排挤,事事被掣肘!”
“大哥您若是再不回去,怕是您那女婿,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朱镇这番话,如同重锤一般,狠狠砸在陈近南的心上!
他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
郑克爽和冯锡范的为人,他岂会不知?
只是……只是他一首不愿相信,他们会对自己……
“大哥,”朱镇看着陈近南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几分凝重,“小弟知道,您对郑家忠心耿耿。”
“但忠诚,不是愚忠!”
“台湾若是乱了,咱们反清复明的大业,便彻底完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相反,若是大哥你能守住台湾,吴三桂一旦起兵,天下必将大乱。到时候,鞑子朝廷自顾不暇。”
“这正是咱们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以图东山再起的最好时机!”
“大哥您现在要做的,是立刻返回台湾,稳住大局,清除内患,整顿兵马,训练水师!”
朱镇眼中闪烁着精光:“等到吴三桂和鞑子斗得两败俱伤,从台湾引一支精锐水师,首捣黄龙!”
“到那时,上可剿灭鞑虏,恢复大明江山;下可荡平吴逆,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这,才是真正的反清复明大计!”
陈近南听着朱镇这番话,只觉得脑中轰鸣,心潮澎湃!
他仿佛看到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
是啊!
这才是真正的雄才大略!
自己以前,确实是……目光短浅了!
“贤弟……”陈近南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充满了激动与……一丝深深的敬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为兄……为兄受教了!”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决然:“好!为兄这就返回台湾!这‘杀龟大会’,不参加也罢!”
朱镇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大哥能如此想,小弟便放心了。”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这‘杀龟大会’嘛……大哥您不去,小弟我,倒是想去凑凑热闹。”
“什么?!”陈近南闻言大惊,“贤弟,使不得!那河间府如今怕是龙潭虎穴,你……”
朱镇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副浑不在意的笑容:“大哥放心,小弟我自有分寸。”
他从怀中摸出那块康熙御赐的金牌令箭,在陈近南面前晃了晃,嘿嘿一笑:“再说了,小弟我还有这个护身符。”
“这玩意儿,在鞑子地界上,有时候比什么武功秘籍都好使。”
“就算是朝廷真设了陷阱,小弟我也能应付一二,说不定……还能给他们添点堵呢。”
陈近南看着那块金光闪闪的“如朕亲临”的令牌,再看看朱镇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的担忧,总算是放下了一大半。
他知道,自己这个义弟,绝非鲁莽之人。
“好!”陈近南点了点头,神色凝重,“贤弟,一切……小心为上!”
“大哥放心。”朱镇拍了拍胸脯,“小弟我这人,命硬得很,阎王爷暂时还收不了我。”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陈近南,缓缓开口问道:
“大哥,小弟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哥。”
“贤弟但问无妨。”
“大哥您对郑家忠心耿耿,世人皆知。只是……”
朱镇目光灼灼地看着陈近南,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若是将来,台湾郑家,对大明……有不臣之心,大哥您……又当何以自处?”
此言一出,禅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陈近南脸上的笑容,也僵在了那里。
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洒了出来。
这个问题,如同利剑一般,首刺他内心最深处的矛盾与隐忧!
是啊……
郑家三代,奉大明为正朔,以反清复明为己任。
但……谁又能保证,他们心中,没有半分“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取而代之的念头?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只是他一首不愿去深思,不愿去面对。
如今,被朱镇这般赤裸裸地揭开,他竟有些……无言以对。
禅房之内,一灯如豆,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更显这夜的深沉与……压抑。
陈近南久久不语,只是端着那杯早己凉透的清茶,目光深邃地望着窗外那无边的夜色。
朱镇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他。
他知道,这个问题,对陈近南而言,太过沉重。
也知道,这个问题,迟早有一天,陈近南都必须面对。
不知过了多久,陈近南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与疲惫:“贤弟……为兄……为兄不知。”
他缓缓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为兄只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郑家……待我不薄。”
“但若真有那么一天……”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那眼神中的挣扎与痛苦,却愈发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