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刻的龙虎山飘着细如牛毛的山雾,张承枢站在山门前的迎客松下,指尖无意识地着掌心法印。青黑道袍的袖口绣着的北斗纹随呼吸明灭,像揣着整座星空。远处山道传来马车碾过碎石的声响,月白色衣角从车帘缝隙中一闪而过时,他喉结滚动,突然想起三日前在雷池底发现的星图——那时他的法印与她的冠簪,正对应着天枢与帝星。
“天师道的弟子,倒像是来迎客的。”茅山首徒李玄舟抱着臂冷笑,月白道衣上的五帝纹在晨雾中泛着微光,“莫不是盼着我们输,好借机献殷勤?”张承枢抬眼,看见苏挽月正被同门簇拥着走来,冠簪上的五帝纹与他掌心胎记隔着十步距离,却己有丝丝热流在腕间游走。他忽然想起父亲曾说“小比是道心试金石”,便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淡声道:“献殷勤与否,不如演法台上见真章。”
演法台的青石板被晨露打湿,两派弟子分立两侧。张承枢盯着苏挽月衣摆上绣的暗纹——那是昨夜他在观星台描摹了百遍的五帝座星图,此刻却故意别过眼,踏起天罡步法。三十六张符纸从袖中飞出,如白蝶绕身,每张符角都精确对准北斗方位。当最后一张“天枢破阵符”拍在台角时,整座演法台突然被青紫色雷光笼罩,三十六重天罡阵层层叠叠,竟比典籍记载的速度快了半盏茶。
“不过是堆砌符纸的花架子。”李玄舟冷笑,指尖掐动“白帝金戈”印,观想的白虎神象却因步法稍乱,爪子虚浮在地面三寸。张承枢挑眉,指尖引动雷炁:“若无科仪打底,神象如何显化?”雷光突然暴涨,天罡阵中浮现出斗柄旋转的虚影,本是平面的符阵竟生出立体的星轨,将李玄舟的白虎神象逼得连连后退。他余光瞥见苏挽月站在队尾,唇角似乎扬起一丝极浅的笑,掌心突然发烫——那是昨夜在药庐试丹时,她指尖划过他手背的温度。
存神破幻境的檀香熏得人眉心发紧,苏挽月盘腿坐在蒲团上,听着对面天师道弟子的讥讽,忽然想起华阳洞崩碎的星图。识海深处,肺神皓华的虎爪正踏着北斗方位,这是她昨夜观想时,不自觉融入的天师道踏罡步法。“存神术不是闭门造车。”她轻声自语,周身白气骤然凝聚,观想的土地神象竟从虚空中踏出,布满老茧的手掌抄起演法台上的碎石,精准砸向对方幻阵的“天璇”位。
“这不可能!”天师道弟子惊呼,他布下的“北斗迷踪阵”被实体化的神象一击即破。苏挽月睁眼,看见张承枢站在演法台边缘,掌心法印正与她观想的土地神象产生共鸣——原来当神象踏准北斗方位时,竟能借用符箓阵图的力量。她忽然想起雷池畔感应到的金芒,终于明白为何他的掌心雷总能穿透她的月华屏障:不是功法对立,而是天道本就允许星辰交辉。
当张承枢与苏挽月作为两派代表上台时,演法台中央的太极图突然自行转动。他的北斗阵刚布下,她的五帝神象便踏空而来,两种截然不同的炁机在虚空中相撞,却诡异地融合成完整的星图。张承枢看着苏挽月眉心浅金雷纹与自己掌心金芒交相辉映,忽然想起《雷池密录》里的“双星映月”图——原来典籍中模糊的线条,竟是此刻她衣袂翻卷的模样。
“道脉共鸣……”清虚子的声音从评委席传来,带着三十年前雪夜的颤音。张玄凌望着台上弟子,仿佛看见自己与老友年轻时的模样——那时他们也在演法台上针锋相对,却不知每次功法相撞,都在为九婴分魂打开缝隙。此刻他盯着张承枢袖口即将显现的九婴鳞纹,忽然发现苏挽月的五帝冠簪正发出柔和光芒,恰好压制住那丝黑气。
竹林小径的竹叶上挂着未干的晨露,张承枢望着苏挽月被雾气打湿的发梢,忽然想起她在存神破幻境中,神象抓起碎石的动作——那分明是天师道“雷珠投掷”的变式。“你们茅山弟子……”他话到嘴边却改了口,“存神术若结合科仪步法,或许能更快显化。”苏挽月转身,看见他耳尖发红,想起他在符阵速布时,故意将符纸折成五帝纹的形状:“你们天师道的符箓,若多观想神象经络,雷炁也能更柔和。”
夜风掀起道袍下摆,两人各自走向相反方向,却在衣摆相擦的瞬间,掌心同时发热。张承枢摸着袖中藏着的、画满五帝纹的符纸,忽然明白方才演法台上,星图显现时自己心中涌出的不是胜负欲,而是生怕她受伤的心悸。苏挽月望着他背影在竹林中化作青黑小点,指尖抚过冠簪,那里还残留着他北斗阵的雷光——原来所谓的派别之争,在道脉共鸣面前,不过是层需要捅破的窗户纸。
更漏声在天师府响起时,张承枢趴在案头,在新画的五雷符边缘添上虎神皓华的爪纹。他不知道,此刻茅山静室中,苏挽月正对着《大洞真经》,在存神口诀旁批注天罡步法的轨迹。窗外的北斗星与五帝座格外明亮,像两颗被天道擦亮的明珠,等着某个时辰,真正交相辉映。而他们此刻藏在袖口的、为对方改良的功法笔记,终将在来日,成为打破两派隔阂的第一块砖。